書房內隻剩下兩人。
柳如依舒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連日來的神經緊繃，此刻稍稍放鬆，才感到一絲疲憊。
“累了就去歇會兒。”謝雲崢看向她，聲音比平時緩和了些許。
“還好。”柳如依搖搖頭，走到他身邊，很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膝上微皺的毯子，“隻是沒想到，這侯府的爛攤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麻煩。本以為隻是內宅爭鬥，沒想到最後竟卷進了朝堂風雲，連皇帝都……”
謝雲崢握住她整理毯子的手。
他的手微涼，卻有力。柳如依動作一頓，卻沒有抽回。
“怕了？”他抬眸看她，眼底深處似有一絲極淡的探究。
柳如依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一揚，露出一個帶著幾分銳氣和疲憊的笑：“怕？有什麼好怕的，從我決定嫁給你，接手這侯府中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這條路不會太平。隻是沒想到，這風波來得這麼急，這麼大。”
她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語氣堅定：“不過，這樣也好。快刀斬亂麻，一次性把這些膿瘡毒瘤全都挑乾淨，往後才能徹底清淨。隻是辛苦二爺了，要謀劃這許多。”
謝雲崢看著她明明疲憊卻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裡麵沒有畏懼，隻有迎難而上的銳利和一絲屬於商賈之女特有的、對風險和機遇的精準評估。
他心底某處微微一動。
“你我之間，何必言辛苦。”他鬆開手，語氣恢複一貫的平淡，卻似乎又有些不同，“侯府是你的責任，也是我的。清掃門戶，本就是分內之事。”
他頓了頓，轉移了話題：“墨韻閣那邊空了，你打算如何處置？”
柳如依收回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微涼的觸感。
她走到書案前，翻出侯府的布局圖。
“墨韻閣位置不錯，院落也寬敞。隻是被楚銀環住過，沾了不少晦氣。”她手指點在圖上的墨韻閣位置，沉吟道，“我打算把它徹底改建一下。一半劃入旁邊的客院，用來安置日後往來府中的管事或者一些清客。另一半……打通了，做個大庫房。我那些胭脂水粉的原料和成品越來越多，原來的小庫房早就不夠用了。”
她說著，眼中重新煥發出神采，那是談到她擅長和喜愛的領域時特有的光芒：“等京城局勢穩定下來，‘柳記’的招牌總要重新立起來的。到時候，貨源、倉儲都得跟上。”
謝雲崢看著她瞬間從剛剛的殺伐果決切換到精打細算的商人模式，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隨你處置。”他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需要人手或者銀錢，直接跟賬房支取便是。如今這侯府，你說了算。”
柳如依抬頭衝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真切：“那就先謝過二爺了。不過銀錢倒是不必，我的嫁妝銀子，夠用。”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初謝鈞傾和楚銀環揮霍了她多少銀子，如今正好連本帶利地賺回來。
謝雲崢自然明白她那點小心思，也不點破，隻道：“府裡如今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外麵……風波才剛起。皇帝昏迷，玄機子逃脫，消息一旦傳開，各方勢力都會蠢蠢欲動。這幾日，府裡要加強戒備，你也儘量少出門。”
“我知道。”柳如依正色點頭，“‘通彙’車馬行和鋪子那邊，我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近期都謹慎行事，多留意京城各處的動靜，一有異常立刻來報。咱們的眼睛和耳朵，可不能瞎了聾了。”
兩人正說著，巧織端了些點心和熱湯進來：“二爺，夫人，忙了一夜，用些東西墊墊吧。”
柳如依這才覺得腹中饑餓，接過湯碗，小口喝了起來。
謝雲崢也用了兩塊點心。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一種無聲的默契和並肩作戰後的鬆弛感在兩人之間緩緩流淌。
雖然前路依舊凶險未卜，但至少這一刻，侯府內部的毒刺已基本拔除。
他們清掃了垃圾，穩固了後方，可以更專注地應對即將到來的、更大的風浪。
熱湯下肚，驅散了深夜的寒意，也緩和了緊繃的神經。
柳如依放下碗，看著對麵慢條斯理用點心的謝雲崢。
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讓他平日裡略顯蒼白的臉色柔和了些許，那雙深邃的眼眸低垂著，看不清情緒。
她忽然想起剛才他握住自己手時，那微涼卻堅定的觸感，心頭莫名一動。
自他們二人成親以後，他們更像是盟友，共同麵對明槍暗箭，算計謀劃，步步為營。
像這樣深夜對坐，安靜地用些吃食，竟生出幾分罕見的……家常感。
“看什麼？”謝雲崢忽然開口，並未抬頭，聲音平淡。
柳如依一怔，沒想到他感官如此敏銳，竟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
她也不窘迫，反而笑了笑，語氣帶著幾分探究：“隻是在想，二爺平日裡深居簡出，外人皆道您……不良於行，性情孤冷。卻不知，暗中竟布下了如此局麵。京畿大營、北營巡防司……甚至宮裡，怕是也有二爺的眼睛吧？”
謝雲崢終於抬眸看她，眼底似有微光流轉：“夫人不也是？嫁予我不過短短數月，便將中饋牢牢握在手中，清理了碩鼠，經營起自己的生意，甚至連皇城腳下的車馬行、倉庫大使都能為你所用。這般手段，可比為夫厲害多了。”
他的話裡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彆的，但柳如依卻聽出了一絲極淡的調侃。
她挑眉，故意道：“彼此彼此。若非二爺暗中默許甚至相助，我隻怕也寸步難行。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罷了。”
她這話說得直白，甚至帶著點刺，想看看他的反應。
謝雲崢聞言，並未動怒，反而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卻瞬間衝散了他眉眼間的冷硬：“互相利用？說得不錯。但這世間，能尋到一個旗鼓相當、心思通透的‘利用’對象，倒也並非易事。”
他操控輪椅，靠近書案幾分，目光落在方才柳如依看的侯府布局圖上：“至少，與你‘互相利用’，比對付那些蠢鈍如豬、或是包藏禍心之人，要省心得多，也……有趣得多。”
柳如依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這話……是在肯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