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玉不敢多看,跟著暗衛迅速離開,混入了人群裡。
她身上穿的雖是素淡的衣裙,可卻是宮裝,在進入一處小巷時,燕寔隨手取了一戶人家竹竿上晾曬的衣裙,李眠玉驚恐:“你為何要偷人東西?”
燕寔:“……公主穿的是宮裝。”
李眠玉低頭一看自己,咬了咬唇,宮裙自然是與普通人穿的衣裙不一樣,她接過衣裙,卻非要解開包袱留下銀錢,不肯白拿人衣服。
燕寔沒打開包袱,隨手從腰間荷包裡取出幾個銅板放下。
李眠玉從沒自己買過東西,不知價值幾何,看到燕寔放下銀錢,便鬆了口氣,又要求他背過身去替她守好這裡,並威脅:“不許偷看!”
他們如今在一處暗巷,角落處堆著些雜物,堪堪能為李眠玉遮擋一些。
李眠玉在燕寔轉過身後便迅速解下衣衫,磕磕絆絆穿上那衣裙,在宮中時雖有青鈴姑姑替她穿衣,但這種簡單的衣物她自然會穿。
隻是這衣物粗糙,李眠玉極不習慣,身上都似乎在發癢,她低頭擺平了裙擺,“好了。”
燕寔也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衫,聽到聲音回頭,方才穿著素白宮裝的清麗小公主眨眼成了狼狽卻難掩靈秀的小村姑。
他看了看,指了指李眠玉的玉簪,又拿出一塊包頭發的布巾,“換這個包頭發。”
李眠玉看懂了,她將簪子拔下來隨手放在一旁,便拿起那布巾,隻是她比劃了一下,卻對滿頭青絲無從下手,又看向燕寔,“我不會,你幫我。”
燕寔沒有猶豫,接過來,繞到李眠玉身後,手指靈巧地先將她的頭發編起來又從腰間荷包抽出一根發帶係好,再是盤起來用藍色布巾包住。
李眠玉摸了摸,還紅紅的眼睛多看了一眼燕寔。
燕寔正將那宮裙團好藏進雜物堆裡,又拿起那根玉簪收好。
兩人繼續趕路,往城門口去。
李眠玉到了城外便是茫然如無助的小白兔,周圍一切那樣陌生,街上偶爾遇見的穿著鎧甲的人都令她心頭亂跳,她緊緊跟著燕寔,後來實在忍不住害怕,攥住了他衣袖。
燕寔隻是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快到城門處時,李眠玉忽然掩住口鼻,小聲:“這是何味道?這樣臭!”
燕寔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糞車上,落在那兩個推糞車的人身上,“糞車。”
李眠玉一聽,欲作嘔,死死捂住口鼻。
叛軍有備而來,又有趙王等人做內應開城門,沒有行屠城亂殺之事,故城中秩序不算太亂,隻城門處盤查嚴格,李眠玉才看了一眼城門處的守衛,就被燕寔拉去一旁角落躲起來。
“怎麼辦?”李眠玉心頭慌張。
燕寔盯著城門處看了會兒,又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帶著李眠玉手腕躲過人群,去往一處酒樓後院。
今日酒樓沒開門,後院無人,靠近廚房的角落裡堆著幾個菜桶和板車,燕寔指了指菜桶,轉頭看李眠玉:“公主請入內。”
他的語氣那樣平靜無波,李眠玉卻抽了一口氣,她的眼角還掛著淚,不敢置信地看他,指了指那散發出難聞氣味的桶,上麵還附著著粘膩的爛菜葉,濕噠噠的,她全然不敢想象進去後會怎麼樣。
她能進那陰暗的地下通道是因為那是父王留下的,可這菜桶又不是父王留下的!她為何要委屈自己?
李眠玉抖著唇捏著鼻子,她昂著頭,眼睛裡蓄滿憤然的淚,“若要我鑽進這裡麵才能苟活,我寧死!”
大不了再回去找皇祖父!
雖然還沒鑽進這菜桶裡,但是李眠玉光想一想,就覺得自己已經和死了差不多了,她是父王母妃唯一的女兒,是皇祖父親封的寧國公主,怎能為了苟活鑽在穢物裡?!
燕寔安靜等著她發完脾氣,才幽聲說:“公主還記得先前的糞車嗎?”
李眠玉當然記得,此時聽暗衛提起,仿佛又聞到了那股惡臭,死上加死。
卻聽暗衛說:“那是宮中的糞車,先前看到十二皇子躲在糞桶裡出去了。”
李眠玉:“……”
她恍惚,目光往菜桶一凝,忽然覺得又活了過來,菜桶總比糞桶好,也不是不能苟活。
即便如此,李眠玉還是扭捏了一會兒,做足了心理準備,又威脅燕寔:“你不可與旁人說我鑽過菜桶!”
“我不說。”暗衛點頭,語氣嚴肅。
李眠玉又讓他背過身去,才捂緊了鼻子抬腿跨進菜桶裡。
燕寔讓她坐好,又將包袱也放進去,便從後廚找了些菜葉往裡倒。
李眠玉大怒,一下站起來,喝斥:“大膽!你做什麼?”
燕寔漆黑的眼看著她,說:“十二皇子藏在糞水中出城的。”
李眠玉:“……”
她看了看燕寔手裡的菜葉……是這樣吧,菜葉總比糞水好……
可李眠玉再坐下時,心中難免委屈屈辱,淚水漣漣地看著燕寔毫不憐香惜玉地在她身上放了一層又一層爛菜葉,她忍不住惱說:“也不必這樣多!”
“十二皇子的糞水過了頭頂。”
“……這你如何知道?”
“糞水從蓋子縫隙溢出來了。”
“……”
李眠玉閉上了眼睛,任由腐爛的臭味將她包裹,眼角默默流下淚來,她發誓等她安全後,定要離這暗衛遠遠的,這樣她可以假裝自己沒有經曆這可怕的一切。
燕寔做完這一切,看著堆滿了爛菜葉的菜桶,確認無礙後蓋上了蓋子,再是彎腰將木桶抱起,放到板車上,又照葫蘆畫瓢弄了兩個菜桶搬上去,想了想,又推開後廚門,找了一圈,沒找到什麼乾糧,就摸到隻火折子,這就往外去。
板車在路上前進,路沒有宮中那樣平,難免有些顛簸,一顛簸,李眠玉就有些坐不穩,捂著口鼻的手就不自覺挪開去撐住木桶璧,頓時整個臉都埋進了爛菜葉裡,黏黏膩膩地沾著她的臉,複雜的味道衝擊著她的口鼻。
李眠玉屏住呼吸,憋了一會兒,又呼吸不過來,猛地吸一口氣,又頭暈目眩,臉色煞白。
燕寔已經到了城門口,微微佝僂著腰,眉眼耷拉著,瑟縮木訥地推著板車,一張俊俏的臉都似乎在此刻平凡起來,在人群裡並不起眼。
他排著隊,慢慢隨著人群往前。
前麵出行的人裡但凡有模樣秀麗的少女都被攔截了下來,帶去一旁審問。
燕寔垂下眼睛,臉色不變。
下一個就要輪到他們,板車往前時,輪子卻忽然往下陷了一下,他低頭一看,下麵的青石板有一處凹槽,剛好滾進去了,他沒當回事,手上使力,很快又將板車往前推動。
但菜桶裡的李眠玉卻不能不當回事,她被重重顛了一下,嘴巴不小心張開,一片滑膩的爛菜葉狡猾地趁機鑽進去,她拚命把爛菜葉往外吐,舌頭卻抵到什麼綿軟會動的長條物,頓時一僵,天靈蓋瞬間發麻。
“打開蓋子!”叛軍聲音冷酷。
燕寔訥訥點頭,弓著腰上前打開蓋子。
李眠玉腦袋昏沉,看到光亮起時,雙腿不自覺用力要站起,而此時,守衛手裡的刀隨意地往菜桶裡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