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癭嗉子一口氣沒喘上來，掙紮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毫無生氣地重重落下，像是認命了一般，不一會兒就再無動靜。
“安心地上路吧。”阿卜南冷冷地留下這麼一句，就匆匆地離開了。阿不南這一招雖然拙劣，但在混戰之際，被流矢所傷也是常有的事兒，說起來隻能算癭嗉子運氣不好。
氣喘籲籲跑到汪舒朵兒跟前，阿卜南緊張地說：“剛才我看見癭嗉子中了明軍的箭，估計凶多吉少了。現在該怎麼辦？”
“什麼？”汪舒朵兒大驚失色。部族沒有了領頭的，可就是一盤散沙了。現如今，他們雖然勉力抵擋，但是明軍的攻勢不減，他們已處於弱勢。而且聽那喊殺聲、火銃聲，明軍人數不少，肯定不會是岷州千戶所。
汪舒朵兒不明白的是，臨洮衛不過一個普通的衛所編製，兵卒加起來也不過五千多人，指揮使孫德再立功心切，也不可能傾巢而出。再者說，臨洮衛的步兵也不可能走那麼快，來這兒埋伏他們，頂多是些輕騎兵。可眼前的情況，他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烏都兒也湊了過來：“明軍攻勢凶猛，族人損失不小。而且，咱們身後也有明軍殺過來，該怎麼辦？”
汪舒朵兒一聽，頭皮發麻，也顧不上分析敵我形勢了，咬牙吼道：“撤！走山路，分頭回山寨！”
樹倒猢猻散，將死兵完蛋。癭嗉子的部眾，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死的死逃的逃。而其他部族的青壯得到首領撤退的命令後，撒腿就跑。
黑鬆林一役，汪舒朵兒損兵折將，烏都兒、阿卜南輕傷，癭嗉子戰死，族中青壯死傷不少，更多的則是胡亂奔逃走丟了，最終跟隨他一起回到洮州寨的不足出發時的三分之一。
夜風凜冽，寨內黑漆漆的，一片寂靜。回想十餘天前，他們士氣高昂地離寨而去，絲毫看不出出逃的樣子，反而像誓師出征。
現如今狼狽而歸，汪舒朵兒內心五味雜陳。族中青壯勞力，在他的帶領下出去旅遊了一圈，少了一大半，這個讓他沒臉麵對逃進深山躲避的老弱婦孺。
跳動的火苗帶來了溫暖，一碗熱湯下肚，汪舒朵兒不禁感慨——還是家裡好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族中幸存之人，大多和他的想法一樣，甚至有人開始抱怨：早知如此，何必造反，真是……哎！
他們不知道的是，洮州寨差一點兒就被從地圖上抹去，他們也差一點兒就無家可歸了。
這話還得從十幾天前說起。汪舒朵兒決定率領族中青壯離寨南下四川，老弱婦孺進山避難。原本熱熱鬨鬨的一座山寨，一夜之間就變得毫無煙火之氣。
這樣的大動作，自然逃不過探馬的眼睛，臨洮衛指揮使孫德立即部署，親自帶隊阻截。指揮同知李大勇、指揮僉事趙琦留下守城。
洮州寨人去寨空，趙琦向李大勇建議派人去洮州寨，一把火端了叛軍的老窩，讓他們有家難回。
李大勇乍聽之下連呼妙計，可仔細琢磨又覺得不妥。從軍事上看，這個計策不錯，釜底抽薪的絕戶計，叛軍從此沒了山寨的依托。但是從民情、民生的角度來說，就顯得有些過火了。
趙琦卻不是這麼想，他獻此計就是想讓汪舒朵兒死無葬身之地。趙琦，狄道人，又名脫脫帖木兒或者趙脫兒，家中世代為前元土官。當年徐達領兵收複陝西，兵臨鳳翔，作為李思齊養子的趙琦，力勸其棄守西奔臨洮。
到了臨洮的李思齊，沒想到自己收養了個白眼兒狼，趙琦偷偷將李思齊的財物轉移進深山，躲進去不出來了。日漸窘迫的李思齊悔不當初，在馮宗異兵臨城下之時，果斷投降。而躲在山裡的趙琦，出乎意料地沒有負隅頑抗，也跟著投降了。
趙琦作為降將，又是前元土官，投誠前與臨洮一帶的西番部族往來甚密，所以他雖然掛著指揮僉事的職銜，卻很少說話。此番破天荒獻計，是以報前仇。
這話還得從趙琦躲進山裡說起。從臨洮盜了養父李思齊的金銀財物，趙琦一路西行到了洮州附近的羊撒關，找到了一處山洞，暫時安居下來。
原本日子過得平靜，李思齊也沒有跟著找過來。可好巧不巧，洮州寨的汪舒朵兒帶領族人圍獵，無意間發現了趙琦等人的居處。
此時的趙琦和汪舒朵兒都還是元朝的土官，簡單交流以後，起初的劍拔弩張轉換成一團和氣。趙琦給汪舒朵兒講述了明軍進入西北的情況，讓後者大為震驚。汪舒朵兒邀請趙琦到洮州寨暫居，總比這深山老林好許多。
而趙琦婉言謝絕，他懂得財不外露的道理。若是搬家，那許多金銀珠寶可瞞不住人。在汪舒朵兒的再三邀請下，趙琦答應到洮州寨小住幾日，順便商量一下如何對抗明軍。
有了共同的目標之後，二人相談甚歡，甚至有些相見恨晚。一次酒席之上，或許是經過幾日的觀察，覺得汪舒朵兒不是什麼壞人，趙琦心中大為放鬆，多喝幾杯，竟然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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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舒朵兒借機將他引到僻靜之處，套他的話。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中了什麼迷藥，趙琦對汪舒朵兒有問必答，把自己的來龍去脈講得一清二楚，這些內容倒是與他清醒時對汪舒朵兒所講基本一致。
不過關鍵在於，他連藏寶所在也吐露了出來。汪舒朵兒兩眼放光，知道眼前的趙琦是個肥羊。想趁著酒醉將其一刀剁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財寶據為己有，回想這些天的相處，趙琦也算是以誠相待，藏寶的事情除外。
汪舒朵兒暗下決心，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讓人把趙琦扶回房間裡，然後連夜派人前往趙琦的居處監視，看住財寶。
在洮州寨停留了約摸十來天，趙琦打算告辭返回。汪舒朵兒自覺機會來了，又硬留了趙琦一晚，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暗地裡，汪舒朵兒派遣心腹族人前往趙琦藏寶之處，趁著夜深人靜，解決了守衛之後，偷偷地將大部分財物運回了洮州寨。
轉天清晨，趙琦辭彆汪舒朵兒，一路緊趕慢趕回到了深山居處。第一時間就去查看了藏寶之地，結果是人活著錢沒了。趙琦仔細回想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隱約覺得自己可能酒後失言，那麼搶奪他財物的人也就如禿子頭上虱子，明擺著的事兒了。
可是，以趙琦現在情形，根本沒有實力與汪舒朵兒叫板，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好在汪舒朵兒有點兒良心，給他留下了一些錢財，讓他能夠繼續苟活。有了這麼一遭，趙琦才在明軍兵臨臨洮的時候，果斷投降，因為他若要報仇，想來想去隻能借明軍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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