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的第三天。
最後一天。
金成安站在山穀的風口,安全帽的邊緣壓著他被汗水浸濕的額發。
風中卷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氣息,還有遠處大型機械運轉時低沉的轟鳴。
這是他最熟悉,也曾經最鄙夷的味道。
三天前,他將這裡想象成一個滋生謊言與罪惡的泥潭。
現在,他站在這片土地上,隻感覺到一種源於腳下,直衝天靈蓋的踏實。
一架無人機懸停在他麵前三米處,冰冷的鏡頭正對著他,紅色的指示燈穩定地閃爍,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眼睛。
通過這隻眼睛,千萬道視線正聚焦於此。
他沉默著。
屏幕上,無數的彈幕已經開始滾動。
【羅老師怎麼不說話?啞巴了?】
【最後一天了,大的要來了嗎?準備好你的黑料!】
【肯定是沒找到證據,在想怎麼硬拗呢!我懂。】
【三天就想找出黑幕?太天真了。】
金成安看著那些依舊充滿惡意的揣測,卻沒有了三天前那種被冒犯的憤怒。
他隻覺得荒謬,可笑。
可笑的不是這些網友,而是三天前的自己。
他緩緩抬起手,不是為了調整鏡頭,而是摘下了頭上的安全帽,露出了那張被山風和烈日雕琢得有些粗糙的臉。
然後,他對著鏡頭,對著鏡頭後那千萬雙眼睛,彎下了腰。
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沒有一絲遲疑,沒有半點作秀的成分。
他將背脊繃成一張拉滿的弓,將頭顱深深垂下,仿佛要親吻這片他曾唾棄的土地。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
直播間裡沸騰的彈幕出現了詭異的停滯,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鄭重到極致的動作震住了。
一秒。
兩秒。
五秒。
金成安這才緩緩直起身,重新看向鏡頭。
“兄弟們,我來了三天。”
他的嗓子乾澀得厲害,發出的第一個音節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他清了清喉嚨,聲音裡卻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沙啞,那是在工地上喊了三天,被粉塵嗆了三天留下的印記。
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真誠。
“我必須承認,我最初是帶著最大的偏見和惡意而來的。”
他沒有回避自己的動機,反而將其赤裸裸地剖開,展示給所有人看。
“我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善意背後,都隱藏著算計和偽裝。”
這句話,是他過去十年作為“打假鬥士”羅斌的信條,是他賴以生存的武器。
如今,他親手將這把武器折斷。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那笑容裡有自嘲,有釋然,更有某種被徹底顛覆後的茫然。
“但在這裡的三天,我看到的一切,徹底顛覆了我的認知。”
他的腦海中,畫麵開始不受控製地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