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目擊者一個個開始述說著這李家幾人的慘烈死法,這樁冥婚案的來龍去脈漸漸在渡口野村傳開。
百姓們隻知李府賬房先生突然瘋魔般自供其罪,再聯想到李府莫名大亂、賬房失魂落魄的模樣,都嘖嘖稱奇。
“定是沈娘的冤魂顯靈,驚動了神明!”
“不然哪有這等巧事?賬房藏得那麼深的事,偏就自己寫出來了,不是神靈指路是什麼?”
鄉鄰們聚在茶寮酒肆,說起時總帶著幾分敬畏,添油加醋地傳成了“冤魂泣血叩神佛,天降明證斷沉冤”的奇談。
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蘇慕昭,此刻卻早已隱於暗處。
看著火光映紅夜空,聽著百姓喧嘩議論,她隻突覺胸口一陣悶痛。
她低頭,卻見懷中傀儡竟溫熱如活物,輕輕搏動,仿佛吞下了什麼東西。
五道殘印中,有一道悄然消散,如煙褪去。
傀儡背紋之上,一道金線緩緩浮現,細如發絲,卻流轉著金光。
蘇慕昭感受到了傀儡即將進階的氣息,趕忙悄無聲息趕回渡口。
途中,夜霧如紗,南陵河水靜靜流淌,映著半輪殘月。
蘇慕昭踏在濕滑的青石板上,心中思索著接下來的打算。
這殘印一解,她懷中那具陰陽傀儡,竟不再冰冷如初,反倒溫熱如嬰孩的肌膚,隱隱搏動,似有血脈相連。
她低頭一瞥,隻見傀儡背後那道原本隱匿不見的紋路,此刻已浮現出一道細若遊絲的金線,自脊骨蜿蜒而上,直抵後頸,流轉微光,宛如活物蘇醒。
終於,蘇慕昭停下腳步,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陣沙啞的聲音:
“執念一解,靈契初成——陰陽眼,常啟。”
她腳步微頓,左眼驟然一熱,仿佛有暖流自瞳底湧出。
她抬手撫過眼瞼,再睜時,視野已變。
眼前的夜色不再混沌,目光流轉間,可見草木之間浮遊著淡淡靈光,牆角一縷殘魂正蜷縮低泣,橋頭身著嫁衣的女鬼,正在揮手與她告彆。
她都能看見了。
她的陰陽眼,可以長久開啟了。
且無需再以血祭琴弦、焚符引火。
這雙眼睛,終於真正屬於她。
她駐足河邊,俯身凝望水中倒影。
月光碎在水麵,她的臉模糊又清晰,
唯獨左眼,泛著幽幽綠芒,如螢火燃於深潭。
她凝視良久,忽然極輕地笑了。
這三年,她以傀斷案,以戲載魂,這幾番努力之下,解了一樁樁冤屈。
如今,也算是有了回報。
想起那紅衣女魂臨散前回眸一望,無怨,唯有謝意。
回到野渡口,戲台依舊孤伶伶立在風中,布帷破了角,她卻不急修補。
她取出針線,就著殘燈,一針一線縫補傀儡肩頭磨損的衣飾。
千年槐木為骨,九冤之魂為引。
這傀儡承載的,不止是師門遺願,更是無數沉淪不得語的冤魂執念。
她指尖微顫,針腳卻很穩。
正在她潛心縫補之時,忽而,寒意自背脊攀爬而上,如霜覆骨。
她未回頭,隻覺空氣凝滯,連燈焰都似是變得靜止不動。
下一瞬,黑袍無風自動,謝無咎立於戲台三步之外,兜帽下雙眸幽深如淵,手中善惡簿無風自動,一行墨字浮現:
“沈氏冤案結,執契者蘇慕昭,涉私引靈,罰陰德三載。”
他抬眼,
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遮掩地注視她。
“你走的是邪徑。”
他的聲音很冷,
“卻斷了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