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為子履所用,共推演了五百年,沒人知道他都推演出了什麼,隻知道他臨終之前繪製了四十九幅圖,往後五百年發生的大事件,皆能從畫卷中找到。
在四十九幅圖應讖之後,商紂王出世了。
第二卷為周文王所用,具體內容依舊不得而知,不過傳言反複推演了上百次,文王就怒火攻心生了大病,隨後便撒手人寰了,並留下四字遺言:提防外戚。
而這讖言,也在周幽王身上應驗了。
周幽王因為忌憚申國,所以廢了王後,導致申國勾結戎狄破了王都,隨後便逐漸演變為如今諸侯爭霸的場麵。
第三卷,用於周平王一脈被覆滅之後,沒有人知道周攜王推演出來了多少玄機。
隻知道他閉關了七日後,就罵罵咧咧地出來了。
隨後極力主持政祭二元化,對天下諸侯國幾乎完全放棄了政治軍事乾預,老老實實地當起了精神文化領袖。
剩餘四卷,不知所蹤。
沒想到,居然有一卷在黎王室這裡。
「我這老丈人,野心可真不小啊!」
嬴無忌感歎了一聲,他很清楚趙暨這是要乾什麼。
盛會定題為天下大治,百家夫子為了自家學派爭奪政治話語權,定然不會反對。
而趙暨也想要驗證變法的正確性。
此次辯論,無論哪家辯贏,影響力都會大大提升。
如果自己這次變法能贏,那黎王室的聲望也必定能夠達到頂峰,極大掃清變法的阻力。
「可問題,你隻想過自己贏,就沒想過自己輸麼?」
嬴無忌有些蛋疼,如果儒墨法其中一家贏了那也還好,不外乎就是讓他們成為國教。
但如果是為我教……
嘖嘖!
那黎國就有意思了。
羋星璃不由讚歎道:「黎王之魄力舉世無雙,在下實在佩服。不過九州臨摹圖記載的隻是世間玄機,卻並非是世間原本的樣子,推演出來的東西未必一定會發生。而且……嬴兄!你確定黎王室真能拿出錢麼?」
嬴無忌笑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好吧!」
羋星璃拱了拱手:「那我們就告辭了!」
嬴無忌點頭:「明日見!」
目送羋星璃與項鼎離開,他在雅間裡麵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這才叫著趙信離開。
此刻的大廳,比起剛才都要熱鬨十倍。
隻不過話題已經完全變了。
剛才他們都在罵那個坑錢的騙子,現在卻在爭論究竟哪家學派才是真正的治世王學。
百家盛會的告示,已經貼滿了每個百家學子聚集的地方。
九州臨摹圖的出世,讓盛會尚未開始,就直接推向了高潮。
「我滴個老丈人啊,你喜歡梭哈我不反對,但讓我拿牌就有點過分了啊!」
嬴無忌蛋疼無比,轉身離開了茶樓。
……
九州臨摹卷的消息,隨著滿街的告示,迅速席卷了整個絳城。
誰都沒想到,黎王居然為了變法,把動靜搞得這麼大。
最興奮的當然是百家學子,稷下學宮還未衰落之時,各家最喜歡的就是辯論,雖然各家的學說都在辯論中有所精進,卻始終未辯出個輸贏。
可現在,九州臨摹圖出來了,即便天下大勢的發展未必能與九州臨摹圖所示的一模一樣,卻也有極強的說服力。
它可能不是唯一正確的答桉,卻也是參考意義最強的答桉。
誰能辯贏,誰就能冠以「王學」之名。
而他們對學宮建成的信心也越來越強,因為百家夫子既然一致通過了這個選題,心中肯定保留著對學宮的期盼。
韓家。
韓赭看著家丁抄錄的告示內容,神情已經凝重到了極點。
直到現在,他依舊覺得學宮不可能建成,變法更是一定會失敗。
但現在看來,趙暨對變法的信心已經強到了極點。
他不明白。
錢從哪來?
官位從哪來?
若你這次以變法作為推演輸了,這變法你還推不推了?
他覺得趙暨一定是瘋了。
但又忍不住心生不安,萬一趙暨贏了呢?自己韓家又當如何自處?
「父親居士!」
韓倦盤坐在蒲團上,忽然睜開了眼睛,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的心亂了!」
「哈,哈哈!」
韓赭大笑兩聲,掩飾住內心的不平靜。
這還是韓倦自從回到家,第一次主動跟自己說話。
他撫著胡須道:「笑話!為父早已見慣了大風大浪,怎麼可能會輕易心亂,不過是看到一則好消息,心情暢快而已。」
「哦?」
韓倦靜靜地看著他,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韓赭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便將手中紙張遞了過去,笑嗬嗬道:「倦兒!此次百家盛會甚是熱鬨,你們卻錯過了,就不感覺虧麼?」
「為何會虧?」
韓倦打了一個哈欠,接過告示仔細看了一遍,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九州臨摹卷問世了!」
韓赭撫須澹笑:「若儒墨法三家其中一家辯贏,便能成為百家中的「王學」,到時候你們道家被壓一頭,就不會不甘心麼?」
「九州臨摹卷的確是推演大勢的神物。」
韓倦並不否認,卻也沒有任何遺憾的神色:「隻不過,它推演出來的固然是大勢,卻也隻是其中一種大勢,並非不可更改。」
韓赭童孔一縮:「你的意思是,還有其他大勢?」
「那是自然!」
韓倦懶洋洋地笑了笑:「不然父親居士認為,我一心修道,師父為何還是執意要把我趕出山門?」
韓赭有些遲疑:「這……」
韓倦從蒲團上站起身,坐到了韓赭的對麵,補充了一句:「僅存於世的四卷九州臨摹卷,我師父手中也有一卷。」
韓赭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師父推演出來了什麼?」
「不可說!」
韓倦神秘一笑,便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天不早了,我準備睡覺了,養好精神,明日參加百家盛會。」
說完,就趿拉著草鞋回屋了。
「這逼崽……」
韓赭瘋狂揉著自己的胸口順氣,不停安慰自己:「自己生的,自己生的……」
他有不少兒子,唯獨對韓倦百般嗬護。
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韓倦的母親,是他唯一的正妻,是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女人,也是與他真心相愛的女子。而且父子分離這麼長時間,他心中積攢了不少虧欠。
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韓倦的師門,才是他最看重的東西。
不然就憑韓倦對自己這百般敷衍的態度,早就被吊起來打了。
「原來天下大勢,並非隻有一種……」
韓赭若有所思,心中稍微安定了一分。
可仍然是煩躁不已,因為就算有彆的大勢,明日當眾推演出來的大勢,也必會留下深遠影響。
哪怕他依舊認為變法不可能成
,卻也不得不考慮,大勢在趙暨手中時,韓家應當如何自保。
他衝管家招了招手:「傳信給魏桓與趙契,就說今夜子時,醉仙樓一聚!」
「是!」
……
翌日。
嬴無忌起了一個大早,換上華貴的衣衫,沒有帶任何仆從,也沒有騎馬駕車,就這麼步行朝王宮方向走去。
百家盛會名義上與政治無關,卻也要奉行周禮。
畢竟周王室禮祭權威仍在,百家起始又與周王室息息相關,自然要按周禮進行。
今日,凡是參與盛會的,不論貧富貴賤,都隻有一個身份。
那就是百家學子。
哪怕是各位夫子,也隻能算德行頗高的學子,依舊要步行趕往盛會現場。
隻有一批人能夠乘車。
那就是周王室派來主持禮祭的人。
換句話說,是薑太淵與他的手下們。
「駕!」
「嬴老弟,我先走一步!」
嬴無忌看著前方,薑太淵正坐馬車上轉頭衝自己呲牙,就感覺一陣蛋疼。
這貨是怎麼當上周樂府令的?
而且……
他到底在扮演什麼角色?
到底是周王室的狗,還是混入周王廷的反骨仔?
他究竟能不能代表楊朱學派的態度?
媽的!
頭好疼。
所幸尚墨書局離王宮不遠,不一會兒他就趕到了重黎殿前。
會場已經布置完畢,看起來莊嚴肅穆。
禮道兩旁擺著編鐘,在樂府官吏的擊奏之下,發出恢弘威嚴的聲音。
距離盛會開始還有一炷香的時間,近萬名百家學子,便都在宮女太監的引導下落座,每人麵前都擺著一盆清水,正是待會淨手沐麵所用。
對此,眾人並沒有太過在意。
他們最關注的,一直都是等會的百家之辯。
昨晚他們都接到了通知,說此次推演可能要進行許久,最好都帶上乾糧。
如此奇景,本就千載難逢,更是涉及到了百家之爭,就更是讓人心向往之。
「嬴兄,來了!」
趙寧笑著衝嬴無忌招了招手,她並未占用精英學子的名額,所以沒有辦法坐在前兩排,不過動用一下特權安排在第三排還是沒問題的。
嬴無忌坐在她前麵,轉身問道:「陛下怎麼說?」
趙寧笑道:「陛下說,既然打定決心走一條王者之路,便不要懼怕任何敵人!今日為我教跳腳,我們擔憂;明日為他教跳腳,我們擔憂;後日為你教跳腳,我們還擔憂!一直在擔憂,那這路我們還走不走了?管他是誰,一路碾壓過去便是!」
「嘖!」
嬴無忌不由讚歎:「這人稱代詞,屬實被陛下玩明白了!」
趙寧:「……」
我正說得熱血沸騰呢,嬴兄你這麼說話,是不是有些不禮貌?
不過見嬴無忌這麼處之澹然,她的心也放下來許多。
昨日她去彙報的時候,其實心緒頗為沉重,因為在此之前,為我教隻是一個攪屎棍,就算再惡心人,也掄不到朝堂之上。
可這先是試圖以丹青渡魂之術控製羅相。
後又滲透了儒墨法諸位夫子之一。
他們無論是野心還是實力,都到了讓她不得不正視的地步。
直到昨夜聽了趙暨的「王者之路」,心緒才豁達了不少。
「父王的王者之路,的確讓人心馳神往啊!你說對不對,公子無忌!」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兩人轉頭望去,發現平陵君趙契正笑眯眯地走來,坐在了嬴無忌的身旁。
嬴無忌挑了挑眉:「哦?看樣子,平陵君也想走這條王者之路?」
「那是自然!」
趙契爽朗笑道:「陛下乃是天下少有的英豪,更是吾君父,我這個做兒臣的,又豈會不想繼承他的衣缽?」
「說的好!」
嬴無忌讚賞得直鼓掌,不過很快又問了一句:「據說前些日子,某個擅用鬼蜮手段的宵小想對我搜魂?平陵君不妨說說,王者之路寬不寬,容不容得下這種賤種?」
趙契:「……」
【提示】:目標情緒波動值突破90,隨機獲得黃階技法《水行術》。
怎麼又是個跑路技能?
這個逼,怎麼天天想著跑路啊?
這特麼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
他瞅著趙契一張黑臉,忍不住切了一聲:「你說你裝什麼逼呢?」
趙契麵色陰沉,對於嬴無忌的惡名他早有耳聞,當日在文會上更是體會過一次。
但直到今天,他才深刻地意識到,隻要嬴無忌看你不爽,你就休想從他這裡得到一次好臉色。
就連羅相那種人,也是被他氣到一次又一次。
這天下為何會有這種人呢?
「哈哈哈!公子無忌罵得好啊!」
田文鏡也哈哈大笑坐了過來,瞅著趙契一臉鄙夷:「就你叫平陵君啊?我聽說你在外麵聲名頗盛,人稱黎國小田侯,不過我今日一見……真不知道田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才被你這麼碰瓷!」
趙契胸口發悶,心想我治不了嬴無忌,還治不了你?
思索片刻,試探著問道:「生了你?」
田文鏡:「???」
這下好了。
本來隻有趙契紅溫。
現在兩個人都紅溫了。
「嘁……」
相隔兩個位子,魏猛嗤笑一聲,跪坐在地,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卻是在對嬴無忌說話:「若口舌之利能幫王室解決財政危機,恐怕現在學宮已經建起來了吧?」
「是啊!若真能如此,以公子無忌的口才,其實更應該回乾國,有了如此豐厚的財政支持,恐怕用不了多少年,乾國就能橫掃六合了。」
田文鏡笑著幫腔,他剛才嗆趙契,隻是覺得趙契比較好嗆,而不是跟嬴無忌關係好。
畢竟這些天,他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道理,就是百家盛會來了不少奇人,這些人都有各自的噴人角度,自己未必能噴的贏。
所以他悟了,誰優勢,他就幫誰。
純粹的嘴臭,極致的享受。
我田文鏡,不打逆風局!
麵對這種情況,嬴無忌卻罕見地沒有回嘴,隻是靜靜地坐著。
搞得不少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羋星璃、項鼎、慶舒、羅銘、公孫棣……
不管是何國家,是何立場,都很好奇黎王室打算怎麼把大黎學宮建起來。
畢竟此?
??同樣觸犯了趙氏宗室的利益,失去宗室的財力支持,黎王室憑什麼?
「冬!」
一聲鐘響,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前方,正襟危坐。
盛會前的禮祭正式開始,任何人都不得怠慢。
薑太淵站起身,麵向眾人,聲音洪亮。
「淨手,沐麵!」
話音剛落,便有一排排宮女太監托著玉盤,將盤中物什呈與眾人。
那物件瑩潤白淨,仿佛忽然天成白玉牌。
所有人都不知這是何物,如何才能用作淨手沐麵。
好在配備的木牌之上,記錄著名稱與使用方法。
眾人依照木牌上的指示清洗手麵,擦乾水漬之後頓覺清爽無比,皆下意識地朝木牌上多看了一眼。
心中忍不住默念一句:原來此物叫做玉皂!
日後有機會,一定要打聽打聽,哪裡才能買到這種好物件。
心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立刻有不少人意識到了不對,目光唰唰地落在了嬴無忌身上。
黎王室的斂財手段,該不會就是玉皂吧?
他們大多都是貴族,自然知道玉皂能有多大的市場,尤其是甫一問世,就出現在如此大型的禮祭上。若以後誰家的祭祀活動不提供玉皂,那豈不是落了麵子?
這,這到底是誰想的損招?
韓倦倒也還好,隻覺得下次閉關之後,能用這種東西好好洗個澡,總不至於汙泥滿身,洗幾次都洗不乾淨。
魏猛的臉色卻已經難看到了極致。
如此好的物件,必定能引起各國貴族的追捧,就算魏家韓家禁止族人用,也絲毫無濟於事。
財政的問題一解決,黎王室再一推演成功,恐怕趙氏宗室也會在官職上做出讓步。
就算隻從三百官職提升到五百,也會讓魏韓兩家頭疼不已。
韓家這個蠢道士,居然絲毫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切!這群土鱉!」
嬴無忌暗笑一聲,抬頭望了一眼薑太淵。
發現這廝嘴角總是忍不住微微上揚。
聽說老丈人為了打廣告,給這廝塞了不少錢。
禮祭冗長而繁瑣,不過大多都是黎王與諸位夫子在操作。
一波祭天祭地祭空氣,嬴無忌光是看著都累得夠嗆,大多數人卻都樂在其中,一個個表情莊嚴肅穆。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禮祭環節才結束。
趙暨與諸位夫子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朗聲念起了開場白:「今日盛會,乃百家興世之舉,更是大黎興邦之要。今吾黎王趙暨,秉祖訓,執周禮,迎天下學子來絳。
今日之辯,當開先河,以天下大治為題!
無問他國,勝者將為大黎王學,學派夫子將尊為王師!」
話音已落。
在場學子之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大動作,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