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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桌上的小情侶嘰嘰喳喳地講著笑話,父母慈愛地聽孩子講著學校中的見聞,李大爺和站著的客人大聲聊著一天的生意,所有的人都在說話,都在笑,隻有我們這桌是昏暗,是淚水,是相顧無言的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潔的手機鈴聲終於打破了這片沉默。
”喂,爸。”她急忙擦乾眼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接電話。
“哦,我下班了,吃完夜宵後就準備回家呢啊?!.....這樣?那挺好的,恭喜她了....”
電話隻持續了一分半鐘,季潔卻轉換了七八種神態。放下手機,季潔努努嘴,隨後又對我勉強笑道“我爸的電話。我妹季然兩年前不是去了加拿大定居麼,我爸剛告訴我,她現在準備和一個本地畫家結婚了。”
“好事啊!“我下意識也說了聲恭喜,但是出於職業的敏感性,我似乎又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不對啊,看你這反應,好像你也是剛知道這事。你親妹妹要結婚,你現在才知道?還是通過你爸才知道的?!"
“嗯。”季潔隻回答了這麼一個字,隨後便又低下頭去。
我開玩笑道“你們姐妹倆這樣很容易引人誤會啊,再聯係你之前的感情經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未婚夫分手,和你妹妹有關呢!”
季潔忽然抬起頭,用一種生氣的,驚訝的,甚至是害怕的眼神盯住我看。我吃了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我無意中說出了季潔心底最隱秘的傷痛。
”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我趕緊解釋。
"沒事,都過去了,我受得住。我隻是覺得對不住白羚,她也是我妹妹,但我虧欠她太多太多,我總覺得是我害了她。每次一看到然然,一聽到她的聲音,一想起她的事,我就會想起白羚,她當年才24歲啊,剛從警校畢業才不到一年,和眼下的田蕊一般大...”
季潔又哽咽了,她仰麵朝天,眼淚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淌。
沒來六組前,我就聽說過白羚。每年的年終總結大會,局裡都會通報全國一年內犧牲的警察名單,而我們對於本市犧牲的兄弟姐妹們則更為關注。我看過白羚的照片和事跡,知道她是個像羚羊一樣靈動活潑的小姑娘,她是為救一個和毒梟牽扯的女嫌犯中槍而死,聽說當時她身上的血,流了整整兩公裡遠。
事跡上沒寫女嫌犯的名字,但從季潔的表情中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那女嫌犯應該就是季潔的親妹妹季然。季然先是搶了季潔的未婚夫,後來又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攪入了一個毒梟組織,從而間接害死了白羚。
把事情這麼一連,我就能明白季潔為什麼會如此心痛了。愛情,親情,友情,三個致命的打擊前後落在同一個人身上,換誰都難以承受;更何況這些打擊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又不約而同地走向了同一個慘烈的結局。
桌上的紙巾已經沒有了,李大爺見季潔哭得凶,還以為是我惹她生氣了。他和季潔很熟,卻不怎麼認識才調來不久的我。
李大爺一邊給季潔遞新紙巾,一邊“訓”著我“彆哭啊閨女。肯定是他欺負你了吧,你說說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就不知道讓著點女同誌呢?"
”對,大爺您說得對,都怪我,都怪我。“我沒有辯解,一直在老老實實認錯。
季潔看到我一副受氣的模樣兒,在眼淚中忽然抿住了嘴。她擦完淚水後起身,輕輕說了聲“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你現在的樣子不適合開車,今晚我送你,明兒一早我再去你們家接你去。”我邊走邊說。
季潔沒有拒絕,不過她一路上都很安靜。
夜已深,寬闊的柏油路麵上已無多少車輛行人,遠處高樓上的星星點點的燈火,圍成一條銀橘相間的河,溫柔地環抱著夜歸的人。
“季潔,"我一邊開車,一邊小幅度轉過頭去問她,“你現在是不是特彆不相信感情啊?尤其是愛情?”
季潔沒有回答,但是我看到她低下了頭。
我沒再繼續追問,但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我知道季潔對我有好感,本以為我們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不開口表達愛意是因為靦腆害羞。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就算我此刻表白,她也不一定能接受。她心底有傷,有痛,不根除她的心病,我們家永遠不可能真正在一起。
到了她家樓下,我停車囑咐她早點休息。季潔點點頭,在我的目送中上了樓梯。
我遲遲沒走,待看到她家客廳的燈亮後,我拿出手機,又給她撥了一個電話。
“"還有什麼事?我沒落什麼東西在車裡啊。”季潔在屏幕那頭疑惑地問。
“不是落東西了,是我落了一句話。”
“嗯?
“季潔,”我微笑卻又鏗鏘有力地對她說,“我想告訴你。可能愛情到最後會轉化成親情,但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前未婚夫一樣,更不是所有親人都像你妹一樣。你因為之前的經曆鎖死了自己的心,對彆人不公平,對你更不公平。”
手機那頭沉默了。過了幾秒鐘,我看到季潔拉開了臥室的窗簾,隔著窗戶望向了我的車。
她脫去了外麵的黑色西裝,穿著淡藍色襯衫,她就站在米黃色的窗簾後、站在橘色的燈火裡遠遠地看著我。她遠的像天上的一顆星,雖然雙手觸摸不及,卻讓我心頭明亮又踏實。
“好了,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的事,慢慢來吧。早點睡,明早兒見!"我搖下車窗,衝窗戶後的她揮揮手,然後擰開鑰匙,在一片星光的照耀下離開了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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