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的腰彎得幾乎與地麵平行。
清野悠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小聲對源賴清說:
“源同學,這……這怎麼辦?”
源賴清還沒說話,藤原千夜已經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抱起雙臂,用下巴對著那群村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在她看來,這群凡夫俗子對強者跪拜,本就是天經地義。
“先起來吧。”源賴清歎了口氣,用一種儘量平和的語氣對村長說道。
他知道,現在僵持在這裡不是辦法。
在清野悠的攙扶和連聲勸說下,老村長和村民們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但依舊躬著身子,不敢抬頭直視他們。
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作為“神仙大人”,四人被恭敬地請進了村子。
所謂的“安頓”,其實就是村長將自己那間最大也最乾淨的茅草屋讓了出來。
屋子裡陳設簡陋,除了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個草墊,幾乎家徒四壁。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火氣”。
村長端上了他們最好的待客之物——
幾碗渾濁的麥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醃菜。
藤原千夜隻看了一眼,眉頭就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扭過頭去,滿臉都寫著嫌棄。
清野悠倒是很自然地接了過來,還對村長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源賴清和月島奈則沒什麼表示,隻是安靜地坐著。
在清野悠溫柔的詢問和引導下,老村長將村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這個村子,名為“狹霧村”,因為常年籠罩在山間薄霧中而得名。
而現在,是“寬仁”四年。
聽到這個年號,藤原千夜和月島奈的表情都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寬仁,平安時代中期。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個事實被一個活生生的古代人親口證實後,那種時空錯位的荒謬感還是讓她們沉默了。
他們真的回到了千年之前。
“寬仁四年啊……”清野悠小聲重複著,眼神裡充滿了茫然和不安。
“那條小溪,是我們村子唯一的水源。”
老村長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愁苦,
“可從幾個月前開始,後山流下來的溪水就變得越來越渾,還帶著一股怪味。人喝了,輕則上吐下瀉,重則就像我的孫子阿正一樣,發高燒,說胡話,活活被燒死……”
“村裡人都說,是山神大人發怒了,降下了詛咒,不讓我們活了。”
老村長說著,聲音都哽咽了,
“我們現在隻能每天派人,走上大半天的山路,去另一座山頭取水。可山裡野獸多,前幾天還折了兩個後生……”
生活的苦難,被這位老人用最樸實的語言道出,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清野悠聽得眼圈都紅了,緊緊地握著拳頭。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老村長,茅草屋裡隻剩下四人。
氣氛有些凝重。
“真是麻煩死了。”
藤原千夜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她一腳踢開腳邊的草墊,紅色的眼眸裡滿是焦躁,
“我們是來找回去的方法的,不是來給這群土著當保姆的!什麼山神發怒,我看就是有什麼妖怪在作祟。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又窮又破的地方多待。
“我不同意。”月島奈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藤原千夜的抱怨。
她正用一塊絲綢手帕,仔細擦拭著自己那台失靈的靈素羅盤,動作一絲不苟。
“離開這裡,我們對這片區域一無所知,隻會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相反,解決水源問題,是獲取狹霧村完全信任的最佳途徑。”
她抬起頭,冰紫色的瞳孔直視著藤原千夜。
“有了他們的信任,我們就能獲得關於這片土地最詳儘的情報,包括附近的地形、勢力分布,甚至是可能存在的、與我們類似的‘異人’的傳說。這比我們自己摸索,效率高得多。”
“而且,”月島奈頓了頓,語氣裡帶著一絲探究,
“村長所說的‘詛咒’,很可能是一種我們未曾接觸過的靈素汙染或妖氣變種。“
“分析它,有助於我們理解這個時代的法則,這對於找到回去的方法至關重要。”
“哈?你把這裡當成你的實驗室了嗎?”
藤原千夜嗤笑一聲,但語氣裡更多的是不解而非純粹的蔑視,
“情報?這群鄉野村夫,能知道什麼有用的?我看就是些無稽之談。”
“可是……他們真的很可憐啊。”清野悠小聲地插話,栗色的眼眸裡寫滿了不忍,“我們既然有能力,怎麼能坐視不理呢?”
眼看三人又要吵起來,一直沒說話的源賴清打了個哈欠。
“我同意月島的看法。”
一瞬間,三道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源賴清伸了個懶腰,靠在身後的茅草牆上,姿態散漫。
“藤原,你說的沒錯,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回去。但月島的分析也對,情報是關鍵。”
他看向藤原千夜,語氣平淡地繼續說:
“而且,你不好奇嗎?那個汙染了水源的‘東西’。我能感覺到,那所謂的‘瘴氣’,不隻是普通的瘴氣。”
他停頓了一下,回想起之前在那個孩子身上感受到的能量。
“那是一種混合了妖氣和某種陰冷能量的混合體,很駁雜,但量很足。”
他沒有說的是,這種駁雜的能量對他這個修真者來說,雖然不能直接吸收,但其源頭很可能伴隨著一顆不錯的妖核。
就像之前那頭三眼豬妖一樣。
“解決了它,我們既能得到村民的感激和情報,又能弄清楚這個時代的力量構成。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源賴清攤了攤手,
“總比我們沒頭沒腦地在林子裡亂逛,然後被下一頭豬妖當成晚餐要好。”
他的話半真半假,卻正好說到了點子上。
藤原千夜雖然依舊一臉不爽,但終究沒有再反駁。
她是個戰鬥狂,對於未知的敵人,她嘴上說著麻煩,骨子裡卻充滿了挑戰的欲望。
清野悠更是用力地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那我們明天就去調查水源!”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當源賴清他們走出茅草屋時,老村長已經拄著拐杖在門口等著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最健壯的村民,手裡拿著獵弓和柴刀,顯然是要給他們帶路並充當護衛。
“幾位大人,這邊請。”
在老村長的帶領下,一行人沿著那條渾濁的小溪,向著後山的上遊走去。
越往森林深處走,光線就越是昏暗。
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潮濕的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
源賴清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愈發濃鬱,但也愈發狂躁和陰冷。
那股混雜著妖氣的能量,像無形的絲線,纏繞在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上。
他體內的靈氣運轉也變得更加活躍,仿佛在回應著這片土地的原始脈動。
“滴滴……滴滴……”
走在最前麵的月島奈停下了腳步,她手腕上那個銀色的微型設備發出了急促的警報聲。
她低頭看了一眼,又從手提箱裡拿出了那個羅盤。
羅盤的指針瘋狂地轉動著,毫無規律可言。
“這裡的能量場極度紊亂,靈素的結構正在被一種未知的力量侵蝕、同化。”
藤原千夜握著“火鼠”的刀柄,一臉警惕。
她那頭火紅色的長發,在這陰暗的林間顯得格外刺眼。
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陰寒濕滑的氣息,讓她體內的火焰靈素感到一種本能的壓抑和厭惡。
清野悠則有些不安地抓緊了自己的背包,小臉微微發白。
作為治療係的陰陽師,她的靈素屬性純淨而平和,對這種汙穢的妖氣最為敏感和不適。
“大人……再往前……就是山神大人居住的禁地了……”
老村長顫抖著聲音,指著前方一片被濃密藤蔓覆蓋的區域,臉上充滿了恐懼,“我們……不能再過去了……”
源賴清的目光越過他,投向了那片藤蔓之後。
在那裡,有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一股陰冷濕滑的妖氣,正如源源不斷地從那個洞口裡滲出,混入溪水,汙染著整條生命之河。
就是這裡了。
“源頭就在裡麵。”月島奈看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收起了羅盤,冷靜地說道。
藤原千夜舔了舔嘴唇,紅色的眼眸裡燃起了興奮的戰意。
清野悠深吸一口氣,從背包裡拿出了幾張防禦和淨化的符咒,分給眾人。
就在四人做好準備,打算進入山洞一探究竟的時候。
“咕嚕……咕嚕嚕……”
一陣仿佛濃痰在喉嚨裡滾動的聲音從漆黑的洞穴深處幽幽傳來。
緊接著,是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
像是有什麼巨大的軟體生物,正在濕滑的岩壁上,緩緩地……爬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