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手死死撐在冰冷的紫檀木書案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一種失血的青白色,仿佛要將堅硬的木頭生生摳出洞來。
書案上,攤開著幾張從太醫院案牘庫帶出來的、經過特殊複原和謄抄的紙張。上麵清晰地記錄著:
“承平三十八年十月初三,戌時三刻,紫宸宮……獻藥者:辰殿下。藥名:標注為‘定神固元湯’(實領:醉夢散三錢)。”
“醉夢散:蘇氏秘傳。服之,神魂顛倒,痛楚倍增,狀若癲狂,終至經脈逆亂、腑臟枯竭而亡。其症:高熱譫妄,目赤眥裂,抽搐嘔血……”
“辰殿下”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灼燒著雲錦的視網膜!
那“目赤眥裂,抽搐嘔血”的描述,更是與她在父親雲崢彌留之際所見的慘狀……何其相似!那一幕,是她十年噩夢的根源!
蕭辰!獻藥者!醉夢散!蘇家秘毒!
太後的指控,那聲淒厲的“弑父”,不再是空穴來風!
那把無形的、弑父的刀,竟然真真切切地握在蕭辰手中!是他,親手將那致命的毒藥,喂給自己的父親!
禽獸!畜生!毫無人性的惡魔!
雲錦猛地彎下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身體內部,仿佛有無數冰冷的毒蛇在啃噬著她的五臟六腑,帶來一陣陣尖銳的、令人窒息的絞痛。
這痛楚不僅僅來源於對蕭辰罪行的憎惡與震驚,更是……
她恨蕭辰,恨他是血詔案的執行者,恨他手上沾滿雲家的血。
可是……弑父?!
這完全超出人性理解的底線!這是徹底的、不可饒恕的墮落!是對人倫綱常最極端的踐踏!
一個連自己生身之父都能毒殺的人,他的心,該是何等的冷酷、何等的扭曲、何等的……不可救藥?
她過往與他的一切糾纏,那些在恨意中滋生、在虛情假意中沉淪、連她自己都羞於承認的片刻軟弱與動搖……此刻顯得何其可笑!何其愚蠢!何其……
她竟然……曾經對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惡魔……動過心?
這個念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狠狠鞭撻著她的靈魂!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羞恥與自我厭棄!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終於衝破雲錦緊咬的牙關。
她猛地直起身,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動搖,隻剩下熊熊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業火!那業火冰冷而暴烈,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
她一把抓起書案上那幾張謄抄的紙,看也不看,雙手用力——
“嗤啦——!嗤啦——!”
紙張在她手中被狂暴地撕扯成無數碎片!如同她心中某些曾經存在過的、關於“情”與“可能”的脆弱幻象,徹底灰飛煙滅!
碎紙如同蒼白的雪片,紛紛揚揚地灑落一地。
“夫人……”玲瓏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安神湯,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從未見過雲錦如此失態,如此……崩潰的邊緣。那滿地的碎瓷、狼藉的茶漬、還有夫人眼中那駭人的、仿佛要焚儘一切的冰冷火焰,都讓玲瓏心驚膽戰。
雲錦聞聲,猛地轉過頭!
那眼神,讓玲瓏瞬間僵在原地,手中的湯碗險些脫手!那不是她熟悉的夫人,那更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瘋狂的凶獸!
“出去!”雲錦的聲音嘶啞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可是夫人,您的臉色……”玲瓏擔憂地看著雲錦蒼白如紙的臉和額角滲出的冷汗。
“我說——出去!”雲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淩厲,眼神更是銳利如刀,刺得玲瓏心頭一顫。
玲瓏不敢再多言,擔憂地看一眼滿地狼藉和雲錦搖搖欲墜的身體,咬了咬唇,放下湯碗,默默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仿佛也抽走雲錦最後支撐的力氣。她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後退幾步,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太師椅中。
書房裡再次陷入死寂。隻有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密閉的空間裡回蕩。
身體內部的劇痛並未因發泄而減輕,反而愈演愈烈!那已不僅僅是心緒激蕩帶來的絞痛。
一股熟悉的、帶著灼燒感的、仿佛無數細小毒蟲在啃噬骨髓的劇痛,正從心口的位置,如同燎原之火般,向著四肢百骸瘋狂蔓延!
相思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