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石庫門天井,還沁著昨夜的微涼。
張秀英早早起身,目光緊盯著著隔間門。吱呀一聲門開後,兒子陽光明穿著簇新的衣服走出來,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嶄新的白色“的確良”半袖襯衫,料子挺括得如同剛糊上的窗紙,襯得他肩膀更顯寬闊,腰杆筆直如鬆。
深藍色的卡其布褲子,褲線被熨燙得刀鋒般銳利,褲腳一絲不苟地垂落在擦得鋥亮、能照見人影的黑色牛皮鞋麵上。
最紮眼的,還是他左手腕上那塊七成新的魔都牌手表,銀色的表殼沉穩地貼著手腕,秒針不疾不徐地走著。
張秀英忍不住緊走兩步,伸手替兒子正了正其實已無可挑剔的衣領,指尖滑過那硬挺爽滑的料子,歡喜和驕傲幾乎要從眼眶裡溢出來:
“哦喲,阿拉明明今朝真是精神煞脫了!這身行頭一穿,手表一戴,活脫脫就是乾部樣子!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一點也不錯!
你看看,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梁老挺括,下巴有棱有角,比電影裡的小生還要登樣(好看)!
阿拉屋裡廂,總算也出個像模像樣的乾部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顫音,每一個字都像蘸了蜜。
陽光明咧嘴一笑,露出齊整的白牙:“姆媽,你再講下去,我真的要飄到天上去了。”
“飄啥飄!腳底板要踏實地!”張秀英佯嗔一句,眼角的笑意卻更深了,像揉碎的陽光,“快點吃早飯,今朝阿拉一道走!”
母子倆匆匆吃過比平日稠些的泡飯配醬瓜。
陽光明仔細檢查了戶口本、畢業證、街道開具的介紹信等一遝關乎“身份”的紙片,確認無誤後,鄭重地揣進貼身的衣袋。
張秀英也換上了自己最體麵的一套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整個人顯得精神抖擻。
推開沉重的黑漆大門,初夏的晨風裹挾著梧桐葉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
母子二人並肩走出弄堂,彙入上班的人流。
張秀英的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鼓點,時不時側過頭,目光粘在身旁高大挺拔的兒子身上,嘴角的笑意如同刻上去一般,久久不散。
紅星國棉廠那宏偉的紅磚廠門在視野裡越來越清晰。
巨大的門柱上,“抓格命,促生產”的標語鮮紅奪目,仿佛一團凝固的火焰。
廠門口已是人潮湧動,穿著各色工裝的工人騎著自行車,鈴聲叮鈴鈴地彙成一片潮音,步行的工人們步履匆匆,奔向各自的崗位。
空氣中彌漫著棉絮的微甜、機油的厚重以及食堂早餐蒸騰出的複雜氣味,這是工廠特有的、生機勃勃的呼吸。
一進廠門,張秀英遇到的熟麵孔就多了起來。
“秀英!早啊!”一個相熟的紡織女工揚聲招呼。
“早!王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