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偉一臉的正義凜然,“我那篇報道發出去之後,就有廠裡的人,偷偷給我遞話了!說我被騙了,說那個高建民,就是個笑麵虎!他送你們破爛布,是為了把廠裡最好的那批‘的確良’給弄走自己發財!”
他越說越氣,拳頭都攥緊了。
“我錢偉跑新聞,最恨的就是這種兩麵三刀的偽君子!今天,我非得把他這層畫皮給扒下來不可!”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韓武和那幾個剛睡醒的小夥子一聽,頓時又來了精神。
“對!扒了他的皮!”
“記者同誌,你說咋乾,我們都聽你的!”
眼看著這群人就要被煽動得跟著他往縣城衝,鄭蘇月抱著孩子,從屋裡走了出來。
“錢記者,你大晚上跑來,喝口水吧。”
她的聲音柔柔的,像一陣晚風,吹散了院子裡那股子火藥味。
錢偉一愣,回頭看見鄭蘇月,臉上的激動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周夫人,我……我不是來喝水的。我是來幫你們的!高建民他欺負你們鄉下人老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我們知道您是好人。”鄭蘇月把一杯溫水遞到他手裡,臉上帶著那種鄉下人特有的淳樸和感激,“您上次在報紙上幫我們說話,我們全村人都念著您的好呢。”
她提起那篇報道,錢偉的臉不由得紅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
“錢記者,”鄭蘇月打斷了他,指了指他那篇報道,“這上麵,白紙黑字,寫著高廠長是好人,是咱們縣裡的先進。這話,是你說的,也是我們全村人現在都信的。”
錢偉張了張嘴,一下子被噎住了。
是啊,那篇報道是他寫的。
他把高建民捧得那麼高,現在又要親手把他拽下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可……可是情況有變啊!他是騙子!”錢偉急了。
“我們不信。”鄭蘇月搖了搖頭,表情認真得不像是裝的,“高廠長親自來我們村,給我們送縫紉機,劉科長也天天在這兒,手把手地教我們。我們眼睛看見的,都是好。彆人嘴裡說的壞,我們不能聽風就是雨。”
她這番話,說得錢偉一肚子火氣,卻沒地方發。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不受力。
這村裡人,怎麼這麼死心眼呢?
就在他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劉科長,背著手,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他上下打量了錢偉一番,推了推眼鏡。
“你就是報社那個寫稿子的小年輕?”
“是……是我。”錢偉在劉科長麵前,氣勢不自覺地就弱了半截。
“稿子寫得不錯,花團錦簇的。”劉科長哼了一聲,話裡聽不出是誇是貶,“就是有點……不接地氣。”
他頓了頓,像是猶豫了很久,才歎了口氣。
“高廠長,是好領導。就是……廠子大了,下麵的人,有時候辦事,不太牢靠。”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一下子勾起了錢偉的好奇心。
“劉科長,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劉科長擺了擺手,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就是廠裡最近盤庫,賬麵上,好像有點對不上。我也跟高廠長提過,可能是倉庫保管員年紀大了,記錯了。高廠長說他會處理的。”
他這番話,看似是在為高建民開脫,可“賬麵對不上”、“倉庫保管員”這幾個詞,聽在錢偉耳朵裡,卻像是驚雷。
這不就對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