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透，嶄新的鐵牛55拖拉機就發出了一陣興奮的轟鳴聲，在全村人的注視下，突突突地駛出了村口。
韓武開著車，腰杆挺得筆直，臉上滿是神氣。想當初，他跟周秦第一次去縣裡，是搭著牛車，心裡是忐忑的。第二次去，是坐著吉普車，心裡是緊張的。
而這一次，他們是開著自家合作社的拖拉機，心裡揣著的，是前所未有的豪情壯誌！
郭衛民也跟著來了，他坐在拖鬥裡，看著身後越來越遠的村子和那座高聳的磚窯，心裡還是有點犯嘀咕。
“周秦，咱們……咱們真要去跟縣建築隊搶活兒啊？我這心裡怎麼七上八下的，跟打鼓似的。”郭衛民搓著手，湊到周秦身邊。
周秦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著前方蜿蜒的山路，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郭隊長，以前王福貴他們把村裡的錢當成自己的，咱們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現在咱們自己當家做主了，為什麼不能去搶彆人的肉吃？”
他回過頭，看著郭衛民：“咱們有全縣最好的磚，有不怕吃苦的兄弟，還有一台能拉能跑的鐵牛，憑什麼不能乾？以前是沒機會，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要是還縮著脖子，那才是真的對不起全村人的信任。”
周秦的話，像一團火，把郭衛民心裡的那點不安給燒得一乾二淨。
是啊！憑什麼不能乾！
郭衛民的腰杆也猛地挺直了，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對！乾他娘的！”
拖拉機一路突突，開進了縣城。
這一次，他們沒有去公社，也沒有去縣委大院，而是徑直開到了縣教育局的門口。
看著那棟掛著“縣教育局”牌子的三層小樓，韓武和郭衛民都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這地方，可是管著全縣老師和學生的地方，是正兒八經的官家衙門。
“走吧，進去問問。”周秦率先跳下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三人打聽了一下，找到了負責基建的後勤科。
科室裡，一個戴著眼鏡，頭發梳得油光鋥亮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他就是後勤科的馬科長。
“同誌，我們想打聽一下，縣一中擴建教學樓的項目，是不是開始招標了？”郭衛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馬科長眼皮都沒抬一下，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那……那我們想領一份招標文件，參與競標。”郭衛民的腰又彎下去了幾分。
聽到這話，馬科長才慢悠悠地放下報紙，推了推眼鏡，抬起頭打量了他們三人一眼。當他看到三人身上那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和腳上沾著泥土的解放鞋時，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蔑。
“你們？參與競標？”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懷疑和嘲弄，“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是石古大隊農業生產合作社的！”韓武挺著胸膛，大聲說道。
“石古大隊？”馬科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一個村裡的合作社？泥腿子湊在一起的草台班子，也想來蓋教學樓？你們是來搞笑的嗎？”
他的聲音不小，科室裡其他幾個正在辦公的乾事，也都聞聲看了過來，臉上紛紛露出看熱鬨的表情。
“你！”韓武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拳頭都攥緊了。
周秦伸手按住他，上前一步，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表情：“馬科長，我們是不是來搞笑的，您看了我們的標書就知道了。現在，我們能不能領一份招標文件？”
馬科長被周秦那不卑不亢的態度噎了一下，心裡有些不爽。
他靠回椅子上，換了個姿勢，慢悠悠地說道：“招標文件倒是有。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們。這蓋的不是豬圈，是教學樓！是給咱們縣未來的棟梁之材上課用的！要是出了質量問題，誰負責？你們負得起這個責嗎？”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麵的茶葉沫子，“我勸你們啊，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種地吧。這活兒，不是你們能乾的。縣建築隊，人家是正規軍，有技術，有經驗，這項目，八九不離十就是他們的。”
這番話，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項目早就內定了，你們彆來摻和。
郭衛民和韓武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周秦卻笑了，他拉過一張凳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正好與馬科長平視。
“馬科長，您說的沒錯，安全第一，質量為本。但您也說了，縣建築隊是正規軍，吃的是國家飯，用的是國家的設備，他們成本高，報價自然也高。”
周秦的聲音不急不緩，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辦公室。
“我們石古大隊不一樣。”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們的磚，是自己燒的。質量，您可以隨時派人去檢驗，絕對是全縣最好的青磚。成本，比從外麵買，至少低三成。”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們的工人，就是我們合作社的社員，是給自己家裡乾活，乾勁足，不怕吃苦。工錢，也比建築隊的正式工要低。這一塊，成本又能省下一大截。”
“第三，”周秦看著馬科長那漸漸變化的臉色，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我們的運輸，用的是我們自己的拖拉機。從磚窯拉到工地，幾乎沒有運輸成本。”
“馬科長，您是管後勤的，是咱們教育係統的管家，您幫我們算算，這三項加起來，我們的成本，能比縣建築隊低多少？”
周秦頓了頓，聲音變得鄭重起來：“我們不要多，隻要能讓我們村裡的鄉親們有活乾，有飯吃，有點辛苦錢就行。省下來的錢，那可都是國家的錢！是教育局的經費！同樣的預算，我們或許能蓋一棟更大、更敞亮的教學樓！或許能給孩子們多添置幾百套新桌椅！”
“我們來競標，不是為了跟誰搶飯碗，而是想給國家省錢，給咱們縣的孩子們，辦點實事！”
周秦的一番話，擲地有聲，把辦公室裡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尤其是最後那幾句，直接把高度拔到了“為國省錢，為教育獻力”的層麵上。馬科長要是再攔著，那就是思想覺悟有問題，是跟國家利益過不去！
馬科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從鄉下來的年輕人，嘴皮子這麼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他逼到了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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