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廳長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了，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看著樓下展館裡那些攢動的人頭：“看到下麵那些人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省建一公司，省路橋集團，哪個不是嗷嗷待哺？他們手裡拿著蓋了紅章的計劃書，揣著厚厚的預算，排著隊等我批條子。”
他猛地轉過身重新盯著周秦：“你呢？你有什麼？就憑安陽縣供銷社那張破紙？還是憑你那幾句關於下棋的歪理？”
周秦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劉廳長伸出手指遙遙指向展廳最中央一個占地麵積最大的展台，上麵掛著“紅旗水泥廠”的橫幅：“看到那個展台了沒？廠長姓王，是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手裡壓著一批最新研製出來的標號五百的特種水泥。整個廠子就這麼一批。寶貝得很，誰去要他都不給，說是給省裡的‘重點保密工程’預留的。”
劉廳長的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那表情分明是在等著看好戲：“你不是能耐嗎？你不是要最好的材料嗎？”
“行啊。”
“今天下班之前，你能讓那個王老倔心甘情願地把那批水泥的調撥單簽了送到我手上。調撥單位就寫你那個‘石古村建築隊’。”
“隻要你辦得到，你單子上的所有東西，鋼筋、木料、磚瓦，我親自給你批！”
“要多少，給多少！”
讓一個國營大廠的廠長把壓箱底的寶貝疙瘩白送給一個聽都沒聽過的村辦建築隊？這事兒說出去誰信？
周秦嘴邊卻掛上了一抹笑意：“一言為定。”
他衝劉廳長略一欠身，轉頭就往外走，步子邁得又穩又快，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等等。”劉廳長喊了一聲，“我隻要結果。彆跟我玩虛的，也彆想我幫你。你走出這扇門，我就不認得你這個人。”
周秦手已經搭在門把上，聞言也隻是頓了一下，隨即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外，守著的張建軍和臉色發青的趙峰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趙峰的眼皮狠狠一跳，周秦不是被罵出來的，更不是被趕出來的，他走得太從容了，這讓他心裡那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炸開。
周秦壓根沒看他們倆，目標明確徑直就朝著樓下展廳最顯眼的那個“紅旗水泥廠”展台走去。
“他……他要去乾嘛？”張建軍滿腦袋問號。
趙峰的腦子卻轉得飛快，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他整個人都繃緊了，他再也顧不上跟張建軍廢話，猛地撥開身邊的人瘋了似的往那個展台衝，絕對不能讓這小子得逞！
紅旗水泥廠的展台前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一個五十來歲額頂微禿穿一身灰色卡其布工裝的男人正被圍在中間，滿臉不耐煩：“說了不賣就是不賣！”
他就是廠長王建國，揮著手把一個湊上來套近乎的采購科長推開半步：“這是給省裡重點工程預備的，誰來說情都沒用！”
話音剛落，趙峰就跟頭蠻牛一樣撞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王叔！王叔！您可留點兒神！有個叫周秦的騙子，鄉下來的泥腿子，剛在樓上把劉廳長都給蒙了！他要是過來您可千萬彆信他！”
王建國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周秦？什麼周秦？”
他這邊話還沒問完，周秦已經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展台跟前，周秦的餘光都沒掃一下趙峰，更沒跟王建國說什麼客套話，他隻是伸出手拿起了展台上那塊水泥樣品，一塊青灰色入手沉甸甸的試塊，他掂了掂分量，就兩個字：“好水泥。”
“那是！”王建國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這是他最大的驕傲。
趙峰在旁邊發出了一聲嗤笑：“鄉巴佬，見過什麼好東西。王叔，彆搭理他，咱們去裡邊說。”
“王廠長，這水泥標號五百，用的是最新的懸浮預熱技術，矽酸鹽的含量應該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五。”周秦的聲音不高卻清清楚楚。
王建國剛要抬起的腳僵在了半空，他猛地扭過頭死死盯著周秦，這些數據是廠裡總工辦的核心機密，外人怎麼可能知道？
“但是，”周秦的話鋒突然一轉，手指在那塊水泥試塊上輕輕敲了敲發出“叩叩”的脆響，“這水泥，你用不了。”
“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麼！”趙峰當場就炸了。
王建國的臉也瞬間黑了下去，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小子，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敗壞我們廠的名聲，你擔得起嗎？”
“我沒有亂說。”周秦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得讓人心底發毛，“它的水化熱太高，凝結速度也太快。如果沒有配套的特種緩凝劑，沒有恒溫恒濕的養護條件，澆築出來的東西不出三個月裡頭就會全是裂紋。彆說用一百年，十年都撐不住。”
周秦頓了頓，每一個字都砸得清清楚楚：“你所謂的‘重點保密工程’根本就沒這個施工能力。所以，這批水泥從造出來那天起就成了你手裡的一個炸彈。”
“你不是不想賣，你是不敢賣！”
王建國的額角瞬間就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看著周秦嘴唇微微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這些話是廠裡幾個老總工關上門吵了半個月才勉強得出的結論，他把這事捂得死死的就怕傳出去廠子的聲譽完了，他這個廠長也當到頭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到底是誰？！他怎麼會知道？！
趙峰也聽懵了，他雖然不懂那些技術名詞，可王建國那張煞白的臉他看得懂！
“王廠長，”周秦不給他任何思考的機會步步緊逼，“把它給我。”
“我那個‘神仙房子’要的就是這種快凝高強度的特性。而且，我那個山溝裡有天然的恒溫溶洞，是全省最好的養護場。”
“你把這個炸彈扔給我，你甩了麻煩保住名聲。我拿到我想要的東西。”
“劉廳長那裡也能看到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周秦說完便不再開口，隻是安靜地站著，整個展台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圍觀的人都被這場神仙打架一樣的交鋒震得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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