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蘇月的呼吸都停了。
她看看那包東西,又猛地抬頭看向周秦,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秦從身後拿出那包花布,遞到她麵前,聲音放得又輕又柔。
“給你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小心翼翼。
“扯了塊布,給你做身新衣裳穿。”
鄭蘇月徹底愣住了。
她的指尖,帶著常年做活的薄繭,輕輕碰上那塊露出來的布料。
好滑,好軟。
這是一種她已經快要忘記的觸感。
她有多久,沒有見過這麼鮮亮的顏色了?
她有多久,沒有為自己添置過一件新東西了?
嫁到這個窮山溝,她穿的,用的,想的,全是怎麼熬日子,怎麼省下每一分錢,怎麼把這個家撐下去。
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個愛俏的姑娘,會為了一根紅頭繩高興半天。
一股滾燙的熱意猛地衝上鼻腔,堵得她喉嚨發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視線瞬間就模糊了。
一滴淚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在那乾淨的米白色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鄭蘇月猛地抬起頭,看向周秦。
他高大的身影就那麼立在床邊,臉上那股子總是緊繃著的、算計著過日子的神情不見了,隻剩下一種笨拙的心疼和緊張。
她疲憊的臉上,慢慢綻開一個笑容,一個摻著水汽,又驚又喜的笑容。
這笑容,比哭還讓人心揪。
周秦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悶得發疼。
他俯下身,粗糙的拇指蹭掉她臉頰上的淚,然後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用力地親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輕飄飄的吻,而是一個帶著歉意和承諾的印記。
鄭蘇月閉上眼,更多的淚珠子順著眼角滾下來,嘴裡卻哽咽著,罵出一句帶了濃重鼻音的話。
“周秦……你這個敗家子。”
這哪裡是罵人,分明是心疼得緊了。
可她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彎了起來,彎成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又酸又甜的弧度。
“你和孩子,才是我最該敗的家。”
他把額頭抵著她的,一字一句,聲音又沉又啞。
鄭蘇月再也繃不住,一頭紮進他懷裡,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這些日子一個人撐著的驚惶,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那些對未來的茫然,好像都要在這一刻,隨著這些滾燙的眼淚流乾淨。
周秦就這麼抱著她,大手一下一下,笨拙又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懷裡溫熱的身體,才是最真實的。
他心裡那塊因為窮而懸著的石頭,第一次落了地,踏實得不像話。
可這份安穩並沒有持續多久。
院牆外,工地上“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猛地紮了進來,打破了屋裡的溫情。
周秦抱著妻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
他的頭微微抬起,越過鄭蘇月的肩膀,看向那扇破舊的窗戶。
窗外,是塵土飛揚的工地,是光禿禿的石古村山巒。
那張被他藏在枕頭下的草紙,那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畫出的縫紉機,那一條條代表著生產流程的線條,毫無征兆地在他腦子裡炸開。
一塊花布,隻能讓她笑一次。
這不夠。
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