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科長家出來,坐上那輛破卡車的駕駛室,韓武還感覺自己跟做夢一樣。
他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突突”地往前竄了一下,差點熄火。
“哥,咱……咱這趟來,不是送禮的嗎?”韓武握著方向盤,手心裡全是汗,“咋就……咋就要跟縣服裝廠乾仗了?”
周秦沒說話。
他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縣城街景。
路燈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腦子裡,還回響著劉科長那番話。
什麼代工,什麼出口訂單,全是假的。
從頭到尾,就是那個叫高建民的副廠長,想把石古村當成傻子,把他們這群剛冒出頭的泥腿子,摁回泥裡,再踩上幾腳,順便從他們身上榨出點油水。
他之前那股子被壓下去的火,又拱了起來。
但這次,火苗子沒往上竄,而是沉了下去,在心底燒成了一塊滾燙的烙鐵。
送禮?
他看著身旁一臉懵懂的韓武,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蘇月讓他送的這車磚,送的哪裡是禮。
這是往一鍋滾油裡,扔進去的一張沾了水的餅。
炸了。
把劉科長心裡的那鍋油,給徹底炸開了。
“韓武。”
“哎,哥,我在!”
“回去以後,今天在劉科長家聽到的每一個字,都給我爛在肚子裡。”周秦的聲音很平靜,“對誰也不能說,尤其是那八個女人,一個字都不能漏。”
韓武愣了一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哥,我懂!這是要乾大事!”
卡車一路顛簸,回到村裡時,月亮已經掛在了天中央。
整個村子都睡熟了,隻有教學樓那邊,還亮著一盞燈。
周秦讓韓武先回去,自己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朝著那點光亮走去。
鄭蘇月還沒睡。
她正坐在燈下,懷裡抱著孩子,手裡拿著一塊布和針線,在練習縫直線。
燈光柔和,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連那細小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
“回來了?”
“嗯。”
周秦走過去,從她懷裡接過睡熟的女兒,動作輕柔地放到了旁邊用幾張凳子拚成的小床上。
“事情,辦得怎麼樣?”鄭蘇月放下手裡的活,給他倒了杯水。
周秦沒急著喝水,他拉過一張板凳,在鄭蘇月對麵坐下。
他看著她,把下午在劉科長家裡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全都複述了一遍。
從劉科長一開始的冷言冷語,到他看見青磚後的神情變化,再到他最後那番石破天驚的醉翁之意。
屋子裡很靜,隻有周秦壓低了的說話聲。
鄭蘇月一直安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秦。
等周秦說完,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周秦心裡都開始有點發毛。
“蘇月,你……是不是覺得我衝動了?”他忍不住問。
跟劉科長聯手,這事,他沒跟她商量,就一口應了下來。
“你答應了?”鄭蘇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