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古刹中,李遺長跪不起。
垂垂老矣的身影搖晃著步入大殿。
李遺回頭,逆光看不清來人麵貌。
一聲熟悉的佛號,李遺當即起身,不似當初在鬥獸場的輕佻,恭恭敬敬稽首道:“國師。”
澄荼法師終於願意見自己了。
老者知年少者所求,年少者不知年邁者何憂。
“施主深夜求佛,不可謂心不誠也。”
李遺回頭拜望臥佛,反問道:“佛也白日施功德,夜晚睡大覺嗎?”
澄荼手掌虛拍,笑道:“妙也,妙也,施主總是諸多妙言。佛理無窮,與我佛門有緣。”
“那麼大師也想賜我一個妙言法號嗎?”
澄荼在佛前解簽桌前坐下,衝李遺微微一笑:“年紀大了,站不久了。”
順了順氣,認真思考李遺的問題,當朝國師,六不寺主持,澄荼大法師鄭重開口道:“妙言有佛緣更本就應是佛門中人,施主雖有善緣,卻是實打實的紅塵眾人,不一樣的。”
李遺乾脆在蒲團上坐下,麵前這位法師是他見過這麼多人中,交談最為費勁的。
可能讀了太多書,尤其是讀了太多佛理這種高深學問的人,已經不說“人話”了。
“國師您知道我真心想問什麼。”
澄荼倒也坦誠,毫不猶豫道:“施主您也知道我無能為力。”
“您是國師,朝中無人不尊敬,君皇都願意聽你的話。你能一句話把兩個死囚一個變六不寺大和尚,一個變朝中官員、軍中武將,你肯定能救更多人。”
澄荼無動於衷,手中有序地撚著佛珠,卻不言語。
李遺等了半晌,沒有下文。
頓時為自己方才乞求似的模樣感到可笑,他相信澄荼和尚是願意的,但同樣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
“國師深夜來此,卻不說話,原來不是為了尋我嗎。”
澄荼不置可否。
李遺心如死灰,他不是個善於勸導開解的人,黎綱和他毫無根據地以為一向慈悲的國師定然會伸出援手。
但其實不是的。
他站起身,道:“不叨擾國師,小子先回了。”
澄荼手中佛珠終於停下,吐了一口好似鬱結了幾十年的悶氣,抬手將佛珠啪嗒一聲丟在桌子上。
澄荼和尚伸手招過不明所以的李遺。
待這小子走近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湊近了自己,恨恨道:“老子還是心太軟了。”
回過神來,吃痛地掙脫的李遺疑惑道:“國師?”
忍不住四下張望,這佛門重地,總不至於中邪了吧?
老和尚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著怔怔發呆的小子,忍不住又抬手給了一個爆栗。
李遺吃痛,老和尚瞪著眼睛道:“家國大事,哪有簡單的。你小子三言兩語一鼓動,我熱血一上頭,就衝上大殿,越俎代庖?美其名曰積攢功德?哪本經書教你的?”
李遺還嘴道:“你連我都救,那麼多人你就忍心不救?”
澄荼淡淡道:“你小子也算家國大事?”
李遺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瞬間熄滅:“那你到底什麼意思。”
澄荼幽幽一歎:“儘人事,聽天命。”
接著又道:“心關難過,縱你在六不寺磨破嘴皮也無用。心關好過,我才決定來此見你,終究還是應了所求。”
“明日你就可以回去複命了,記得,把那小姑娘也帶走,她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也不想插手。”
李遺雙手一攤:“我還能說什麼?”
正事說完,澄荼深吸一口氣,重新撿回佛珠,慢慢撚動:“怎麼樣?出身寒微,偶得福貴,感受如何?”
李遺這下再也端莊不起來了,強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鬱鬱道:“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