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色剛蒙蒙亮。
就有零星幾騎在洛京長盛門外靜靜等待。
縱然肩頭漸漸攢了厚厚雪,幾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城門校尉踩著點值守,指揮手下始一打開城門,便注意到這幾個奇異的人影。
見城門打開,那些人隨即動了起來,馬兒口鼻中吞吐著白色的水汽,踱步向前。
城門校尉強忍心頭疑惑,揉揉眼睛仔細端詳,一把拽回了正要上前盤問的屬下。
待幾人走到近前,校尉虔誠垂首道:“恭迎英侯!”
披星戴月從青州趕回的姚萬重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不聲不響地進入了洛京。
抽抽鼻子吸了一口洛京的冷氣。
姚萬重忍不住皺皺眉頭,數年沒有回來,這裡的氣味還是讓自己喜歡不起來。
梁王宮兩條街開外,高門大院,恢弘所在,即是英侯府,周圍兩街幾巷,散居著的便是姚氏各家。
早已經接到奏報的姚家中人烏泱泱在大門處聚集,無聲地等待了許久。
直到那幾個裹挾風霜的騎士在街角出現,人群中才有了些許動靜。
人群中一個圓臉中年婦人,眼眶泛紅,忍不住上前幾步,不顧衾鐵甲寒,撲進了那個始一下馬還未站穩的胡子拉碴的魁梧男人懷中。
姚萬重輕拍妻子的肩膀,低聲哄了幾句。
沒有與等待的族人寒暄什麼,姚萬重重重抱拳,輕聲道:“家中有勞諸位照拂。”
為首的老人們微微頷首:“族長見外了。”
後排的青壯們則麵色鄭重,抱拳回禮道:“聽英侯調遣!”
姚萬重攬著夫人,轉身進了英侯府門。
姚氏族人沒有任何一人受邀入內,也沒有人有何微詞,各自迅速返家去了。
進到家門,姚萬重一路走一路卸下自己的甲胄,仆役在身後手忙腳亂地追了一路。
將厚重的皮裘披在身上,姚萬重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前止住了步伐。
門窗裡裡外外被鑲上了皮毛,莫說風雪,就是一股新鮮氣也透不進去。
可姚萬重的鼻腔內依舊充斥著濃重的藥味。
姚萬重止住了推門的管家,連日趕路的疲倦似乎一下子湧了上頭,他乾脆一屁股坐在廊下的雪地上,雙腿就那麼耽空地晃悠著。
無人敢開腔說什麼。
夫人在身後追了上來,頓了頓,也蹲在他身邊,低聲道:“進去看看吧,大夫說命保住了,但就是一直不醒。”
夫人一句話沒說完,淚水就再也止不住又湧了出來。
她忍不住一拳捶在丈夫肩頭:“你圖些什麼!修武我連麵都沒有再見到,現在連文意都...乾脆讓我也去死了算了!”
姚萬重攥住妻子的手掌,心裡的滋味如何隻有他自己明白。
在青州邊界位高權重,在軍中一言九鼎的鐵血英侯,此刻喉頭發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夫人看到丈夫已經變白的鬢角,還有眼角新增的皺紋,悲傷更甚,伏在丈夫肩頭,前所未有地酣暢痛哭。
丈夫孩子均離自己而去,如今一死一不死不活,一已變老邁,連年來的心酸隱憂,都化作傷心淚傾瀉而出。
一直哭到聲嘶力竭,姚萬重扶住身子癱軟的妻子,語氣難得溫和道:“擦乾眼淚,我們去看看文意。”
走進密不透風的屋子,碩大的銅爐中炭火燒的正旺,牆邊一排的小泥爐上正坐著一個個呼呼冒著熱氣的藥罐子。
屋內安排的都是英侯夫人親自挑選的性情穩重心思細膩的婢女,晝夜不息地照料著至今昏迷不醒的姚文意。
姚萬重走到內室,碩大的一口木桶內,除了一顆頭顱,姚文意全身浸泡在黑色的藥液中,不斷有婢女更換藥物,添加熱水,維持著藥桶的溫度的藥力。
姚萬重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著兒子臉上那猙獰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