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百年豆香脈·一缸歲月情
光緒年間的蘇州,運河邊的柳樹已經換了不知多少茬,“豆香居”的金字牌匾卻越擦越亮。傻妞的頭發添了些銀絲,眼角的皺紋裡總藏著笑,每天清晨仍會準時蹲在醬缸旁,用竹耙子翻攪新醃的豆乾,動作和三十年前在村裡時一模一樣,隻是如今的醬缸,從一口變成了三十口,在院子裡排得整整齊齊,像隊沉默的老夥計。
“掌櫃的,上海來的洋先生又來訂豆乾了。”阿秀的兒子小福子跑進院,手裡舉著張洋文訂單,他穿著筆挺的短褂,辮子剪了,留著新派的短發,是“豆香居”裡第一個見過火車的人,“說要兩百斤‘萬國豆乾’,運去海外給洋人嘗嘗。”
傻妞直起身,捶了捶腰,陽光透過醬缸的縫隙照在她手上,溝壑裡還沾著醬色,那是幾十年揉豆子、翻醬缸留下的印記。“讓他等三天,”她往竹籃裡撿了塊剛晾好的山楂豆乾,“新出的這批還沒入味,咱‘豆香居’的東西,不能將就。”
小福子咧嘴笑:“洋先生說願意加錢,還說要給您拍小照,印在罐頭盒子上。”傻妞擺擺手:“拍那玩意兒乾啥?豆乾好不好,嘗一口就知道,不用看臉。”她往小福子手裡塞了塊豆乾,“去告訴你娘,把那缸加了玫瑰露的豆乾封好,洋先生愛甜的。”
楊永革從窖裡出來,手裡捧著個布包,裡麵是塊用油紙裹了三層的豆乾。“你看這是啥?”他解開油紙,裡麵的豆乾已經成了深褐色,硬得像塊老木頭,卻透著股沉鬱的香,“三十年前在古鎮封的頭缸豆乾,今兒開了,給你嘗嘗。”
傻妞捏了一小塊放進嘴裡,慢慢嚼著,眼睛突然濕了。那味道裡有古鎮的井水味,有當年的粗鹽味,還有二柱當年不小心灑進去的半瓢高粱酒的烈,混在一起,像把前半生的日子都嚼在了嘴裡。“還是當年的味……”她抹了把眼角,“比現在的好吃。”
“傻話,”楊永革給她遞了塊新做的玫瑰豆乾,“現在的豆子細,醬曲好,哪樣都比當年強,你是念舊了。”他往醬缸裡撒了把新收的黃豆,豆子滾落在醬湯裡,激起細碎的漣漪,“石頭從西域捎信來了,說在倫敦開了家鋪子,賣的豆乾,讓洋婆子搶著買。”
說起石頭,傻妞的笑意就漫到了眼角。那孩子如今已是四十多歲的漢子,留著絡腮胡,穿西裝,卻總在信裡說“做夢都想聞聞蘇州的醬香味”。他在西域學會了說洋話,娶了位會做葡萄醬的波斯姑娘,生的娃都會用漢語喊“豆乾香”了。
這日午後,院子裡來了位特殊的客人——二柱的孫子小石頭,他穿著藍布長衫,背著個舊包袱,見了傻妞就磕頭:“太奶奶,俺爺讓俺來學做豆乾,說這手藝不能斷。”
傻妞趕緊把他扶起來,見這孩子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二柱,手卻比當年的二柱更巧,捏豆子時指尖輕快得像在跳舞。“想學啥?”她指著一排醬缸,“是學古鎮的土豆乾,還是蘇州的玫瑰豆乾?”
小石頭紅著臉:“俺爺說,先學揉豆子,他說您當年教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豆子得揉透了,才出味’。”傻妞笑了,拉著他走到石磨旁,那盤石磨還是當年從村裡搬來的,磨盤上的紋路被磨得發亮,像老人臉上的皺紋。
“揉豆子要像哄娃娃,”傻妞抓起把黃豆,放在掌心慢慢搓揉,“得順著它的性子,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讓每顆豆子都沾著你的氣,這樣做出來的豆乾,才有活氣。”小石頭學得認真,掌心很快就搓紅了,卻舍不得停,說“這豆子摸著比俺家的麥籽親”。
傍晚時,上海的洋先生帶著相機來了,想拍傻妞和醬缸的合影。傻妞起初不肯,說“老婆子上不了相”,後來被勸不過,搬了把竹椅坐在醬缸前,手裡捏著塊剛揉好的豆坯,鏡頭裡的她,嘴角帶著笑,眼裡的光比醬缸裡的油花還亮。
“您是中國的豆乾女王。”洋先生舉著相機讚歎,他的翻譯官趕緊解釋:“就是說您做豆乾天下第一。”傻妞搖搖頭:“啥女王?就是個做豆乾的,隻要人家愛吃,我就做下去。”
夜裡,傻妞翻出本舊賬本,是當年在村裡時用麻紙訂的,第一頁記著“光緒三年,豆乾三十斤,換糙米五鬥”,字跡歪歪扭扭,卻一筆一劃透著認真。楊永革湊過來看:“想啥呢?”
“想當年在村裡,哪敢想有今天。”傻妞用手指摸著賬本上的墨跡,“那時候就盼著天彆旱,豆子能豐收,能換口吃的就行。”她突然笑了,“現在倒好,豆子能坐船去海外,能讓洋人點頭,這都是托了豆子的福。”
楊永革往炕桌上擺了盤陳年老豆乾,又倒了兩杯黃酒:“咱該給‘豆香居’立個規矩了,不管傳到第幾代,這三條不能變:豆子要選最飽滿的,醬曲要釀足日子的,待人要像自家兄弟的。”傻妞點頭,把酒杯和他的碰了碰:“還要加一條,不管用啥新法子,灶火氣不能少,那是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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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年春天,“豆香居”要在蘇州開第八家分號,小石頭已經能獨立看缸了,他醃的玫瑰豆乾甜得恰到好處,連上海的洋先生都豎大拇指。開業那天,傻妞讓小福子去火車站接人,說有位“從京城來的老夥計”。
等那人下了火車,傻妞才發現,竟是蘇先生的兒子蘇小爺,他頭發也白了,拄著根和他爹一模一樣的雕雀拐杖,見麵就作揖:“傻妞掌櫃的,家父臨終前囑咐,一定要來給您磕個頭,說‘豆香居’的情義,蘇家記了一輩子。”
傻妞拉著他的手往院裡走,醬缸旁的石板路上,小福子正教小石頭用新法子稱豆乾,洋秤和老杆秤並排放在一起,倒也不彆扭。“你看,”傻妞指著那些醬缸,“當年你爹說要讓豆乾飄香京城,現在啊,它們都飄到海外去了。”
蘇小爺往醬缸裡聞了聞,閉著眼歎氣:“還是這味最踏實,比京城的燕窩參湯暖心。”他從懷裡掏出個錦盒,裡麵是塊被摩挲得發亮的玉佩,雕的是顆豆子,“家父說這是當年您送他的第一塊豆乾換來的,讓我還給‘豆香居’,說這是咱兩家的緣分。”
傻妞把玉佩掛在最老的那口醬缸上,陽光照得玉佩發亮,和醬缸裡的油花相映,像顆埋在歲月裡的明珠。“這缸豆乾,”她拍著缸沿,“明年開缸時,分你一半,讓京城的老主顧再嘗嘗當年的味。”
入秋時,石頭從倫敦回來,帶著個金發碧眼的小孫子,那孩子剛會走路,搖搖晃晃地撲到醬缸旁,伸手就要抓豆乾,嘴裡喊著“豆豆香”,逗得滿院人直笑。石頭給傻妞磕了三個頭,說:“孫兒給您帶了洋糖,加在豆乾裡試試?”
傻妞抱著重孫,往他嘴裡塞了塊軟豆乾,孩子吧唧著嘴笑,口水沾了她滿衣襟。“洋糖就不用了,”她摸著孩子的金發,“咱的豆子本身就甜,加了彆的,反倒雜了。”石頭點頭,眼裡的淚差點掉下來——這話,他小時候聽傻妞說過無數次。
重陽節那天,“豆香居”請了全城的老人來吃豆乾。院子裡擺了五十張桌子,桌上的豆乾擺得像朵花:有年輕人愛吃的奶油豆乾,有老夥計們熟悉的腐乳豆乾,還有特意為牙口不好的老人做的軟糯米豆乾。
傻妞坐在主位上,看著滿院的人,有當年碼頭扛活的老漢,有跟著她學做豆乾的姑娘們,還有像小福子這樣的新派年輕人,大家舉著筷子,笑著鬨著,嘴裡都是豆乾的香,像場熱熱鬨鬨的家族聚會。
“當年在村裡,就盼著能有口熱乎飯吃,”傻妞端起酒杯,聲音有些顫,“現在啊,盼著這口豆香,能讓你們的娃,娃的娃,都能記住,咱中國人的日子,就像這豆乾,得慢慢熬,才夠味。”
滿院的人都站起來,舉杯應和,聲音震得醬缸都嗡嗡響。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暖乎乎的,像當年在村頭曬豆子的日子。
那天晚上,傻妞睡得很沉,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年輕時候,楊永革在石磨旁推豆子,她在灶台前熬醬湯,二柱和春桃在院裡晾豆乾,石頭舉著糖人追著阿秀跑,運河上的船還沒靠岸,遠遠地傳來吆喝聲:“豆乾——賣豆乾咯——”
醒來時,天剛亮,楊永革正往她手裡塞了塊剛烤的豆乾,熱乎的,帶著焦香。“該翻醬缸了。”他笑著說,眼裡的皺紋比醬缸的紋路還深,卻亮得像星子。
傻妞坐起來,慢慢嚼著豆乾,聽著院外傳來小福子教小石頭認豆子的聲音,心裡踏實得很。她知道,這口豆香,這缸歲月,會像運河的水一樣,慢慢流下去,流過一代又一代,把日子裡的甜、鹹、香、烈,都釀進時光裡,釀成獨一份的,“豆香居”的故事。
而她和楊永革,就像那兩口最老的醬缸,守在院子裡,看著新的豆子發芽,新的醬曲發酵,看著小福子、小石頭,還有那個金發的重孫,把這口豆香,往更遠的地方傳去,傳得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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