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齋內,時間仿佛凝固了。
沈厭站在原地,微微低著頭,淩亂的發絲遮住了他部分麵容,隻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那隻異變的右臂自然垂落,暗沉如冷卻熔岩的皮膚下,那些glo的裂紋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每一次閃爍,都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混亂波動。空氣中彌漫著煉傀被湮滅後殘留的穢氣焦糊味,以及一種更深沉的、源自沈厭本身的、仿佛能侵蝕靈魂的壓抑感。
他剛才那一擊的威力,遠超所有人的預料。那不是技巧,不是術法,而是最原始、最暴戾的力量傾瀉,帶著一種碾壓般的毀滅特性。
蘇九娘和阿七穩住身形,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擔憂。沈厭此刻的狀態,比在靜室時更加危險,那力量似乎因為剛才的宣泄而變得更加活躍和……饑餓。
顧清影緊握著符文手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監控終端上,代表沈厭能量讀數的曲線再次飆升到一個新的峰值,並且波動極其劇烈,毫無規律可言。“即刻失控風險”的紅色警報無聲地在屏幕上閃爍。他的手指微微扣緊了扳機,但看著沈厭那明顯在極力壓抑什麼的背影,以及蘇九娘和阿七戒備卻並未立即攻擊的姿態,他強行按捺住了啟動應急預案的衝動。
墨芸嚇得大氣不敢出,躲在阿七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緊張地看著沈厭。
“沈厭……”蘇九娘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放得極輕極緩,指尖縈繞起柔和的白色靈光,試圖如同之前那樣進行安撫,“戰鬥結束了,冷靜下來……”
然而,她的靈光剛剛靠近沈厭周身三尺,就如同水滴落入燒紅的烙鐵,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充滿排斥與毀滅意味的力場蒸發殆儘!
沈厭猛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徹底被灰紅色的光芒占據,原本屬於人類的理智在其中劇烈掙紮,卻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熄滅。他的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右臂。
那右臂仿佛擁有了獨立的意誌,正在瘋狂地汲取、吞噬著空氣中逸散的煉傀穢氣,甚至開始隱隱拉扯著沈厭的身體,想要衝向齋外——衝向那些可能還存在更多“食物”的方向!手臂上的glo裂紋越來越亮,傳遞出灼熱的溫度,將周圍的空氣都炙烤得微微扭曲。
“它……它在控製我……”沈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扭曲,充滿了痛苦與抗爭。他的左手死死抓住右臂的手腕,青筋暴起,試圖壓製那股瘋狂的衝動,但效果微乎其微。右臂傳來的力量太大了,而且與他自身的聯係變得異常緊密又異常排斥,如同一個寄生在體內的狂暴靈魂。
阿七見狀,毫不猶豫地再次催動佛力。這一次,他沒有選擇攻擊或防禦,而是將渾厚平和的佛光凝聚成一道溫暖的光柱,如同探照燈般,籠罩向沈厭的頭頂靈台。
“沈道友!緊守本心!念動靜心咒!”阿七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那蘊含著精純佛力的光柱在靠近沈厭時,竟也遭到了那股混亂力場的強烈排斥!灰紅色的能量自發地從右臂湧出,纏繞而上,與金色佛光激烈對抗,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仿佛冷水潑入滾油!
佛光無法侵入!
“他的力量……在排斥淨化!”蘇九娘臉色難看。沈厭右臂融合後的能量,似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屬性,不僅吞噬穢氣,也對佛光、靈光這類正向能量產生了強烈的敵意和排斥!
就在這時,沈厭的右臂猛地一震,一股更強的力量爆發出來,瞬間掙脫了左手的鉗製!
“吼——!”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咆哮,整個人被右臂拖著,踉蹌著就要朝門口衝去!
“攔住他!”顧清影終於不再猶豫,抬起了符文手槍,瞄準了沈厭的右臂非關鍵部位。他不能任由一個失控的、擁有城市級潛在威脅的存在衝入市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厭前衝的動作猛地一滯!
他瞳孔中的灰紅色光芒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般劇烈閃爍起來。一幅幅破碎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入他的腦海:
——父母失蹤前,母親溫柔地將那半塊懷表塞進他手裡,眼神帶著不舍與決絕……
——往生齋內,師父抽著旱煙,慢悠悠地說著“活人路歸活人,死人橋歸死人”……
——蘇九娘慵懶倚著櫃台,遞給他一杯熱茶……
——阿七雙手合十,肅穆地為他誦經祈福……
——甚至還有墨芸那咋咋呼呼、充滿活力的身影……
這些畫麵如同冰冷的泉水,澆灌在他那即將被瘋狂吞噬的理智之火上。
“不……能……出……去……”
他猛地頓住腳步,左手再次死死扣住躁動不安的右臂,指甲幾乎要嵌入那堅硬的石化皮膚中。他整個人因極致的對抗而劇烈顫抖,額頭上、脖頸上青筋虯結,汗水混雜著絲絲灰紅色的能量氣息從毛孔中滲出。
他在用自己的意誌,與右臂的本能,與那融合後力量的瘋狂進行著最慘烈的內戰!
看到沈厭竟然強行停了下來,齋內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但心依舊懸著。
蘇九娘眼神一閃,迅速對阿七和顧清影道:“不要用正向能量刺激他!他現在需要的是‘疏導’和‘平衡’,不是壓製!”
她看向沈厭,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沈厭!聽著!駕馭它!就像你在靜室裡做的那樣!把它當成你身體的一部分,一把更危險的刀!你的意誌,才是持刀的手!”
沈厭猛地抬起頭,看向蘇九娘,那灰紅色的眼眸中,掙紮之色更濃。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那隻不斷試圖掙脫的右臂。手臂在空中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再次失控暴走。
他張開右手,那同樣覆蓋著暗沉石化皮膚、指尖銳利的手掌,對著齋內一片狼藉的空地。
沒有咆哮,沒有衝擊波。
他隻是竭力地、嘗試著去“控製”那股在手臂內奔騰咆哮的力量,去引導它,而不是被它引導。
一絲絲灰紅色的能量,如同受到約束的電流,開始在他掌心彙聚,不再是散亂的衝擊,而是緩緩凝聚成一個不斷旋轉、內部充滿毀滅氣息的、拳頭大小的能量球體。
能量球極不穩定,表麵電弧跳躍,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沈厭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嘴角再次溢出鮮血,顯然維持這種初步的“控製”對他負擔極大。
但這確確實實,是一種“控製”的嘗試,而非純粹的宣泄。
他成功阻止了自己衝出去,並且,在失控的邊緣,第一次嘗試著,去主動“使用”這隻變異後的“灰臂”。
雖然笨拙,雖然危險,雖然代價慘重。
但這無疑是一個信號——他那在灰燼中燃燒的意誌,尚未被徹底吞噬。
顧清影緩緩放下了手槍,看著那個在痛苦中竭力掌控力量的背影,冰冷的鏡片後,目光複雜難明。
這一次,沈厭沒有完全失控。但這“灰臂初試”所展現出的潛力與危險性,讓所有人都明白,未來的路,將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