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西川,郝獸醫,頭也不抬,繼續慢悠悠地刷著,聲音跟他動作一樣,不緊不慢:
“煩啦,這人哪,多門手藝多條路。我嘛,正好啥都懂一點點。這騾馬,可是咱的命根子,伺候不好,它可真給你撂蹶子。”
幾十匹馱馬和騾子拴在臨時搭起的馬廄旁,打著響鼻。
他停下手,指了指旁邊幾個冒著熱氣的大木桶,裡麵是混了豆渣和草料的飼料。
“瞧見沒?這都得伺候到位。多虧了左近鄉親們仁義,聽說咱們是方軍長麾下打鬼子的隊伍,緊巴巴的口糧裡摳出這些豆子、雜糧送過來。”
孟煩了咂咂嘴,也看向那些飼料:
“可不是嘛。豆子不少,光煮著吃也浪費。我讓輜重連那幾個豫省兵找老鄉借石磨,磨了幾大板白豆腐,晚上給弟兄們加菜,見見葷腥。剩下的豆渣,拌了料,正好喂這些啞巴功臣。”
郝獸醫點點頭,接著剛才的話茬,又拍了拍騾馬結實的屁股:
“你算算,一匹馬,馱倆彈藥箱,一個箱子重五十二公斤,裡頭裝八發七五山炮炮彈。”
“十匹馬,就是一百六十發炮彈。前邊弟兄們能不能可勁兒拿炮轟他狗日的小東洋,全看這幫啞巴牲口給不給力。喂不好,跑不動,仗也沒法打嘍。”
“是不是這個理兒,旅座?”
孟煩了被這句“旅座”叫得有點不自在,正了正那頂怎麼看都嫌大的軍帽,尬笑兩聲。
旅長?
放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個帶著百十號殘兵敗將、被鬼子攆得屁滾尿流的上尉連長。
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統轄幾千號人的新2旅旅長。
全是沾了方軍長的光,也是滬上那些沒活下來的弟兄們拿命換來的。
他自己個兒心裡門兒清,這旅長當得,懸乎著呢,要學的東西海了去了。
正琢磨著,一個衛兵噔噔噔跑過來:
“報告旅座!軍部派的運輸隊到了,好長的車隊,拉著大炮呢。”
“喲嗬。”孟煩了一聽,樂了,黃牙又呲了出來,“方軍長夠意思,真給咱送硬貨來了。”
他搓著手,四下張望:
“克虜伯呢?那死胖子哪兒去了?不是吹牛啥炮都會擺弄嗎?叫他滾過來驗貨。”
鎮江城外黃土路上,煙塵滾滾。
一長溜卡車和更多的騾馬車隊停在那兒,後頭拖拽著的,是一門門蓋著帆布的炮。
克虜伯那胖碩的身軀,此刻靈活得不像話,哧溜一下就鑽到了一門卸下來的小炮跟前,胖手愛惜地摸著那冰冷的鋼鑄炮身,小眼睛放光。
“哎呦喂,旅座,旅座您快來看。”他興奮得臉上的肉直抖,“正經的漢斯造PAK36,三十七毫戰防炮,好東西啊。”
這克虜伯,大名沒人記得,都叫他外號。
本是中央軍87師戰防炮連的第一主射手,據說家裡祖上是清末舉人,闊過。
三十年代初本來都要去漢斯學啥機械工程了,結果鬼子打進來,書沒念成,扭頭學了打炮,也算是把一身肥肉報國了。
在這新2旅的一堆大雜燴裡,論擺弄火炮,他是頭一號的技術人才。
克虜伯扭過頭,對孟煩了笑得見牙不見眼:
“旅座,你放心,這炮我閉著眼都能拆裝。您就給我六發……不,三發炮彈,我保準給您敲掉一輛鬼子的小豆坦克。”
沒辦法,大夏窮啊,炮彈金貴,全是進口貨。
就算他克虜伯是中央軍出來的尖子,平時實彈訓練也摳搜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