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潮水般退去,意識如沉在深海的鐵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拉回水麵。
林昭的眼睫微顫,掙紮著睜開了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是刺眼的陽光被窗簾過濾後的柔和光暈,以及一個趴在床沿的身影。
是王維剛。
他似乎已經這樣睡了很久,下巴冒出青黑的胡茬,英挺的眉峰緊鎖著,即便在睡夢中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疲憊。
他的一隻手臂枕在頭下,另一隻手臂卻無力地垂著,手肘處纏著厚厚的紗布,暗紅的血跡從中滲透出來,像一朵凝固的死亡之花。
那是為她擋下致命一擊時留下的傷。
林昭的心猛地一揪,一股酸澀混雜著劇痛湧上喉頭。
她想抬起手,哪怕隻是輕輕碰一下他緊皺的眉頭,可身體卻像生了鏽的機器,稍一動作,胸口就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唔……”
一聲壓抑不住的輕哼,從她乾裂的唇間逸出。
幾乎是同一瞬間,原本沉睡的男人如同被驚雷劈中,猛地彈坐起來。
那雙總是銳利的眸子此刻布滿了駭人的血絲,眼底是深淵般的烏青。
“醒了?”王維剛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迅速伸手,卻又在半空中頓住,小心翼翼地按住林昭的肩膀,力道輕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彆動,傷口還沒好。再睡會兒。”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仿佛他根本沒有睡著,隻是在閉目養神,時刻警惕著她的一絲一毫動靜。
林昭沒有動,隻是怔怔地望著他。
三天前的記憶碎片如破碎的鏡子,在腦海中瘋狂閃現——崩塌的建築,猙獰的變異體,還有……同伴們為了掩護她而倒下的身影。
一種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比胸口的傷更疼。
“你們……”她的聲音也一樣乾澀,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是不是……都去了?”
她不敢想那個答案。
桃源村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用命換回來的家人。
如果因為她一個人的冒進,讓這個家分崩離析……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周教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了進來,他儒雅的臉上帶著一絲後怕和責備:“傻孩子,總算醒了。以後不許再一個人衝在最前麵,你的命,現在可不隻是你自己的。”
緊接著,一個魁梧的身影扛著他那標誌性的大鐵錘,從門後探出腦袋,是張鐵匠。
他甕聲甕氣地嚷嚷道:“就是!要不是小石頭那小子機靈,用無人機跟著你留下的標記,夜影都找不到你藏在哪個耗子洞裡!下次再這麼乾,老子就把你的腿打斷,讓你哪兒也去不了!”
話糙,理不糙,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陳婉秋提著醫療箱跟在最後,她走到床邊,熟練地掀開被子一角,檢查林昭胸口的傷。
當看到那猙獰的傷口周圍已經長出粉色的新肉時,她才鬆了口氣,隨即輕歎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幫你清點過傷口。除了顧野隊長,還有老周、鐵匠、小李、阿虎,五個人身上都有為你擋下攻擊的傷。林昭,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對我們有多重要?”
一字一句,像溫熱的石頭,一塊塊投進林昭冰封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五個人……
他們都還活著。
不僅活著,還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用身體為她築起了人牆。
林昭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將她拉回了那個陰冷潮濕的童年。
福利院的水泥角落裡,瘦小的女孩蜷縮著,身上是彆的孩子留下的腳印和抓痕。
那時候,沒有人會為她出頭,更沒有人會為她擋災。
她像一棵無人問津的野草,隻能拚命紮根,獨自麵對所有的風雨。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早已不是那棵孤零零的野草了。
傍晚時分,林昭已經能勉強靠著床頭坐起。
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小石頭探進半個腦袋,手裡緊緊攥著一朵開得正盛的向日葵。
那是她最喜歡的花,象征著希望和光明。
“林姐……”少年人的臉龐還帶著一絲稚氣和愧疚,他低著頭,不敢看林昭的眼睛,“對不起。那天……看到那麼多變異體,我……我差點就跑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充滿了自我厭棄:“可我跑出沒兩步,就想起了你對我們說過的話。你說,‘末世裡,能站著就是一種奢侈。隻要還站著,就得為倒下的人,為需要幫助的人,多撐一把’。”
“我……我不想當那個丟下同伴的懦夫。所以,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