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淺光輕輕摩挲著武決的臉,他迷糊地睜開眼睛,感覺到胸口處有一個小東西在蠕動。
他將手伸進被子,抓出一隻毛絨絨的小狸花貓。
它是武母一年前從外麵撿回來的流浪貓。貓崽時期的它,瘦得像個長著毛的小豆子,所以取名毛豆。
被武決揪住後頸,毛豆的四隻小爪子還在不安分地撲騰著,看上去十分有活力的樣子。
調皮的小貓,讓武決不禁又想起了武芸。
那個一直一副鬱鬱寡歡模樣的妹妹,已經死了。
早晨的清爽瞬間摻入了幾分陰沉,武決失神地起床,洗漱出門。
敵丈在位期間,黑拳場關閉,幫派解散,武決沒有了收入來源。隻有一身蠻力的他,隻能往返於各個工地之間,做個搬運的力工。
前不久,地震宮殿被基金會名下的一家體育用品公司買下,重啟了武鬥賽事,但給拳手們的工資並不高。
武決白天在工地打工,能掙一百到三百不等。晚上去拳館打拳,每場比賽有三百塊的酬勞。
此時,武決來到了工地臨時工的聚集地,等待工頭發布任務。
許多衣裝陳舊的人站在這裡,表情呆滯,眼神麻木。
彼此之間沒有招呼和寒暄,每個人都仿佛伐木留下的樹樁,死愣著望向前方。
武決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悲憫。
這些人和他一樣,沒有進入更高層級的機會,也沒能得到更多的知識,隻能靠自己的力氣混口飯吃。
白天打工掙了點錢,晚上就拿去買醉,亦或在小巷子裡找個站街女,隨便發泄一下欲望。
他們當然知道泯熵機為何物,這是從他們出生時就被告知的。可他們無法理解命運,也沒有力氣去理解命運。
如同一顆顆石子,擺放在他們應該在的位置,沉甸甸的。
這時,一個體態發福的男人,從聚集地的牆外走了進來。
“金融中心修建花園,招一個石匠、二十個搬運工!”
石匠是需要考核獲取證書的職業,因此薪資比一般力工要高許多。
眾人一擁而上,向工頭推薦著自己。
但沒有令人羨慕的石匠出現。
工頭挑了十九個人,又衝人群中的武決點了點頭。
兩人是認識的,武決那巨大的力氣,讓工頭一直印象深刻,久而久之也混熟了,算是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
眾人一起上了一輛卡車,武決來到工頭身邊,在嘈雜的汽機轟鳴聲中問道。
“這次是什麼活兒?”
工頭四下看了看車上的勞工,從兜裡掏出一支煙來點上,不深不淺地嘬了一口。
“金融中心的一位大老板,要在南郊蓋私宅,咱們今天負責花園部分。”
武決聞言,目光掃過車上的所有人,不由得輕歎一口氣。
底層的平民要為生活而奔波,基金會的富人卻能享受環境優美的住宅。
武決認為這樣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他隻能像其他人一樣,在沉默中賣力乾活。
來到目的地,花園的龐大,再一次震驚了武決。
他們二十個力工,今日一整天的任務,不過是為花園修砌西邊的圍牆而已。
在搬運石料的過程中,武決看到了每個勞工的眼睛,看到裡麵暗蘊著羨慕、妒忌、懊惱,以及憎恨。
而當工程結束後,這一切複雜的情緒,統統被疲憊取代。
他們沒有力氣再去向往眼前秀麗的花園,隻想返回自己的舒適地帶,用放縱來舒緩疲勞。
這一單,武決拿到了四百塊錢。
他也是會感到疲勞的,而格鬥就是他舒緩疲勞的方式,順帶還能掙一筆外快。
想到賺錢,武決記起了昨晚收到的那個包裹,一份來自基金會的橄欖枝。
足足一百萬。
基金會就像丟零錢一樣,隨手把它放在一個生鏽的信箱裡。
就在武決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在工地的路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昨晚代表政府前來拉攏他的兩個人之一,執法官長程雨。
程雨依靠在路燈柱旁,見到武決出來,徑直向他走過來。
“你來做什麼?”
武決眉頭一皺,配上那張方正的國字臉,像極了被小孩畫上嫌棄表情的橡皮。
“彆緊張,我不是來拉攏你的。”
程雨擺了擺手,示意武決跟他走。
“我還要去打拳。”武決拒絕道。
程雨回過頭,麵色古怪地看著他。
“你以為我很閒麼?總局上下好幾百人我不管,跑來跟你閒聊麼?”
然而,武決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就直接說。”
沒想到,剛剛還繃著臉的程雨,繃不住笑了。
“我還真是來找你閒聊的,畢竟上班很累啊。”
“走吧,我請你喝酒。”
......
小餐館,小包間,幾個小菜,兩人對飲幾杯,武決的警惕心也放鬆了許多。
“你母親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
“家裡困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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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決搖了搖頭。
“那你存那麼多錢乾什麼?”程雨好奇地問道。
“我想帶著我娘,搬去一線城市住。那邊的房子貴,花銷大,所以得存錢。”
程雨聽到武決的想法,苦笑著說道。
“你彆怪我說話難聽,但你這個想法不可能實現的。”
“一線城市買套房子要好幾百萬,你每天幾百幾百的存,要存三四十年才能攢下來。你母親今年56歲,就算真熬到那時候,還能跟你享福幾年?”
“另外,你一個三等公民,沒有門路和人脈,連城市戶口的轉移都不好辦。那邊的執法官,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
沒什麼閱曆的武決,被程雨說得愣住了。
這些問題,他的確沒有思考過,隻是想著隻要自己努力,就能讓母親享福。
見他有些失落,程雨給他倒了一杯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彆灰心,昨晚前來拉攏你的三方勢力,政府、基金會、星火學會,隻要加入任意一方,你的計劃都有可能實現。”
武決苦悶地端起杯,辛辣的白酒入口,刺激的酒氣直衝鼻腔。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在出賣自己的力量與能力一樣。”
“你在工地打工,在拳館打拳,不也是出賣力量麼?”
武決無言以對,心頭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對勁感更加濃鬱了。
看著他這副迷茫的樣子,程雨隱約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還記得我昨晚問你的麼?如果我把凶手抓到你麵前,你會做什麼?”
“殺了他,為小芸報仇。”武決斬釘截鐵地說道,眼中透著仇恨。
“你認為,這就是正義麼?”
酒精讓程雨的臉頰微紅,思想也更加放鬆。
“究竟什麼是正義,我也在這個問題中迷茫著。”
他拿起一支筷子,輕輕將其掰彎,戳在桌子上立住。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假設這是一棵歪脖的蘋果樹,樹的兩邊有兩個人,想要得到樹上的蘋果。”
程雨捏起兩粒花生米,放在筷子兩邊。
“由於樹是歪的,樹冠更靠近地麵的一側,蘋果更容易落下,位於這裡的人就更容易獲得蘋果。兩邊的機會不對等,這就是‘不平等’。”
接著,程雨拿過兩個小茶杯,倒扣放在筷子兩邊,分彆將花生米放上去。
“給兩邊的人一個一樣高的梯子,讓他們能接近樹冠。可是這樣,先前更接近樹冠的人依然更接近樹冠。這是‘平等’。”
隨後,程雨拿起一個更高的玻璃杯,替換了其中一個茶杯。
“給歪脖樹另一側的人一個更高的梯子,兩邊就能同等高度地接近樹冠,以相同的機會獲得蘋果。這是‘公平’。”
最後,程雨伸手將筷子掰直,將花生米放在兩個小茶杯上。
“完善係統,提供相同的工具和機會,兩側的人獲得的梯子相同,得到蘋果的機會相等。這就是‘正義’。”
“你瞧,是不是很簡單?可是細化到每一個方麵,就變得非常複雜了。”
程雨指著桌子上的筷子和花生米,說道。
“這種正義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牽扯的因素量過於龐大。政府的建立和法律的確立,就是為了將複雜的概念正義,轉變為簡單的認同正義,即大多數人認可的正義。”
“我也曾質疑過這一點,但是一位優秀的執法官,用生命給我指明了道路。”
“你知道冰原犀牛麼?一種隻分布在寒字城市的瀕危動物,八年前徹底滅絕。”
程雨突然沒來由地問道。
“當時僅存的一對野生冰原犀牛,被安置在戊寒城的荒野保護區。一個偷獵者為了利益,將他們的幼崽偷走,導致性情溫和的冰原犀牛暴怒,追殺偷獵者數十裡。”
“明明偷獵者才是作惡的一方,可趕到現場的執法官,不得不依據法律,擊斃了那兩頭最後的冰原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