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被切開,海底暴露在空氣中。
潮濕的泥沙裡,鑲嵌著貝殼和魚骨,還有血跡斑駁的金屬碎片。
經過激烈的火拚,星火學會的海軍幾乎被全殲,僅剩少量殘部被趕回岸上,在灘地旁的密林與首都執法軍周旋。
完全掌握了製海權後,容詡便下令放緩進攻節奏,以免星火殘部奮起反抗造成額外的傷亡。
執法軍的構成多為執法兵,因此沒什麼人員傷亡,可能所有人受的傷加起來都沒有武決一個人重。
炮火停息,執法軍原地待命。容詡看了眼正在療傷的武決,又看了眼海洋中間的六條奇跡之路,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容詡的眼神立刻變得無比清澈,身板站得筆直,完全看不出一絲經曆過大戰的疲憊。
仿佛天上有一雙嚴厲又慈愛的眼眸,在注視著他的忠誠。
“軍長!辛海臨時特勤隊長容詡,向您報告!”
“講。”
容詡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向電話那頭的男人彙報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與星火交戰,阻攔林戎,包括雪山島嶼上的變故,悉數被雲梟拍攝了下來。
等容詡陳述完後,男人沉默了一會兒。
“停火,準備撤離。”
聽到這個命令,容詡感到有些驚訝。
方才,他已經將炸彈與火山的事完整敘述。如果火山噴發,彆說毒性灰塵會波及多少地區,單論最近的辛海城,全城上下數百萬人,將無一生還。
而現在,對此事尚不知情的蠢貨們,正在顏沃的鼓動下,漸漸向海岸靠近。
一旦執法軍與星火停止交戰,這些人心底的欲望便會蓋過恐懼,最終一發不可收拾,形成大規模的暴動。
如果執法軍提前出手鎮壓,甚至登島幫助林戎,這場屠殺很有可能會被阻止。
“我們……要放棄辛海城了麼?”
容詡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但語氣沒有任何質疑的意味,而是在請求確認。
電話另一邊,響起了一道輕微的哢嚓聲,容詡聽出那是機械煙管點火的聲音。
“容詡,關於雲海屏障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那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情。”容詡立刻回答道。
男人滿意地嗯了一聲,語調多了幾分慵懶。
“世界的秩序是一套精密的齒輪,隻有每一環嚴絲合縫,它才能有序地運轉下去。”
“齒輪的設計師和製造者是研究院,而我們的任務,是及時清理縫隙間的灰塵。”
“告訴我,容詡,你認為想要破除雲海屏障的,都是什麼樣的人?”
容詡先是一愣,馬上回答道:“對現狀不滿,又無力改變的人。”
“沒錯。這些人幻想著更美好的未來,但卻忘記了,命運已經為他們選擇好了結局。”
抽了幾口煙後,男人的聲音更加嘶啞,但精神卻振奮了不少。
“他們已經成為了無關緊要的灰塵,就算命運真的對他們不公正,他們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他們的掙紮沒有任何意義。”
“我明白了,軍長!”容詡恭敬地說道。
“另外,嶽文研究員還在島上,請問我們是否要將他帶走?”
“研究院已經有其他人介入,我們的任務到此為止了。”
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低聲囑咐道。
“部裡對這件事另有安排,我們明麵上還是積極配合。這樣,我給你批幾個躍遷陣,你留下一部分人,然後返回首都!”
“另外,你要時刻關注辛海城的變化。火山噴發與否,是我們試探蘭德研究院的一次絕佳機會!”
“是!一定完成您的指示!”
通訊結束,容詡幾道命令下去,執法軍開始快速行動。
他負手站立在海崖上,遙望這座城市。
美麗,富饒,熱情,舒緩。
水青色的玻璃大廈從迷霧中探出頭,好奇地打量著霧外的世界。
道路上如往常一樣嘈雜,顏沃的公告和雪山島嶼的那一束金光,讓一顆顆魔心怦然跳動。
完全不知道,自己即使衝出牢籠,也還是螞蟻。
失去了炮火的威懾後,港口外果然圍上來許多平民。
他們雙眼發亮,雙手顫抖。見前方不再有人交火,便從小心翼翼試探變成了謹慎的慢跑逼近。
在容詡的命令下,執法軍主力隱蔽了起來,隻留少量部隊吸引星火和平民的注意力。
看雙方皆是自顧不暇,平民們膽子大了些,繞過交火區,準備向雪山島嶼出發,尋找能破除雲海屏障的佛寶。
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直勾勾鎖定了雪山頂的巨佛像。
唯有容詡,看著他們背後的來時路,那是他們的家鄉。
……
砰!砰!砰!
林戎還在繼續攻擊智信的護身罩,然而這東西似乎從內部打破更容易些,可外部卻更加堅固。
“施主,放棄吧。”
智信一隻手把玩著炸彈,一隻手扶著禪杖,笑眯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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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答應了迷霞方丈不再殺人,等辛海城的民眾來到,你怕不是要破戒了。”
林戎還是一拳拳地攻擊護身罩,回應智信的隻有一句句臟話。
“你這老東西,天天縮在逼仄的小黑屋裡胡思亂想,入了魔還不自知!”
“老子要是不阻止你,那才叫殺人!”
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防護罩都沒有要破開的樣子。
又打了一分鐘,林戎總算是累了,一屁股坐到了滿臉頹喪的嶽文身邊。
“來點兒藥。”
他無賴地衝嶽文招了招手,後者苦笑一聲,掏出一支巨人針劑,拆掉林戎細胞的部分,隻留下高密度能量液。
獲取了能量後,林戎還想嘗試打破護身罩,眼角餘光卻發現了嶽文腰間彆著的手機。
“借我打個電話。”他雙眼一亮,指了指手機。
這一次嶽文沒有動,臉龐上傲慢與不屑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自嘲與苦澀。
“你是想聯係執法軍和外勤隊麼?想要說清楚情況,然後等他們良心發現來支援你?”
“彆白費力氣了,連我都已經被放棄,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始準備撤離了。”
林戎撇了撇嘴,他剛才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不是借手機的目的。
“我想給一個朋友打電話。”
這時,智信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飄了過來。
“林施主,眾生皆有定數,當順其自然才是。若是節外生枝,恐徒增變數,得不償失矣!”
“死禿驢閉嘴!”
林戎吼退智信,深呼一口氣,撥起了東秋的號碼。
“東秋,我是林戎。”
電話接通後,林戎第一時間解釋道。
東秋沉默片刻,平淡地問道。
“還順利麼?我看到網上的消息,你怎麼又成壞人了?”
林戎苦澀地笑了笑,向東秋解釋了前因後果。
聽完後,事情的複雜程度,令東秋嘖嘖稱奇。
“對不起,東秋。”
林戎感到愧疚,他不知道該如何破局,如何去拯救即將逝去的無辜生命。
在他的感知裡,越來越多的平民開始向海岸線聚集,等他們跨越海洋登上島嶼,在這群人的乾擾下,林戎不可能阻止智信引爆炸彈。
束手無策的林戎,甚至連東秋這個朋友都保護不了。
就在林戎垂頭喪氣時,手機裡突然傳來東秋的聲音。
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感。
“所以,你放棄了麼?”
林戎頓時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個老和尚的護罩,你破不開麼?”
這次林戎給出了答案,他自然是能破開的,隻不過需要大量的時間。
就像人類知道自己不可能用拳頭擊破鋼鐵,但麵對一棵巨樹時,卻認定有打斷它的可能。鋼鐵的硬度遠超人類骨骼,而木頭則不如骨骼堅硬,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自我認知。
“我能打破,但是需要一個小時。”
按照林戎的估算,暴亂的人群半個小時就能抵達。
“一個小時啊……”
東秋麵朝大海,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蕭殺,嘴角微微勾起。
“我來阻擋那些人,你儘管放手一搏。”
“什麼?你瘋了?不行!”林戎下意識地回絕道。
他知道,經過他的訓練後,東秋已經變得很強,哪怕以一敵百都不成問題。
但那是數十萬的暴民啊!
在欲望的刺激下,他們將會摒棄所有道德與底線,將攔在麵前的人撕成碎片!
“你不要管了,快找個地方躲起來。如果隻是火山爆發的話,市中心一定有深入地下的地窖可以躲避!”
“還有半個小時,你還能……”
就在林戎語無倫次地想要勸走東秋時,後者忽然笑著打斷了他。
“我還沒找到生命的意義,所以,就讓我試試吧。”
還不等林戎反應過來,東秋便掛斷了電話。
林戎趕忙焦急地再次撥號,卻隻能聽到關機的提示音。
一隻手死死地攥住手機,林戎的眼眶泛了紅。
他擦了擦眼角,眼神變得堅毅無比。
隨手將被捏得變形的手機丟給嶽文,林戎沉聲問道。
“炸彈,怎麼啟動?”
嶽文麵如死灰,被林戎扇了兩耳光後,才吞吞吐吐地給出了啟動方式。
林戎點點頭,邁步來到了智信的護身罩跟前,活動了一下筋骨,舉起雙拳。
“老東西,等著挨揍吧!”
……
數十萬暴徒,六條通道,一個人守。
東秋完全想不到任何辦法。
不過,他決定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在接近海岸線時,東秋便感知到一種模糊的召喚。源頭就在雪山島嶼,仿佛有人在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會是一直在等待異數的迷霞麼?
另外,東秋也並非毫無勝算。
就在他麵前的海灘上,被執法軍擊潰的星火殘部已經聚攏,看樣子有五十餘人。
為首的是一位熟人,臉上有疤的未來版閻衣。
東秋如若無人地走到閻衣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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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衣下意識地回頭,發現來者不是星火成員,頓時露出警惕的神色。但看清東秋的臉後,又恢複如常。
顯然,這個閻衣也認得他。
“你是林戎的朋友吧?怎麼會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就在十幾分鐘前,這裡剛剛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鬥。但由於東秋極低的存在感,不管是執法軍還是星火學會,都沒有人注意到他。
東秋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向閻衣說明了林戎那邊的情況,隨後指了指前麵的海底通道。
“我想阻攔衝擊雪山島嶼的人,你們可以幫忙麼?”
“隻需要拖延一個小時,危機就能解除。”
聽到這個消息,許多星火成員眼前一亮。
閻衣看著他們雀躍的樣子,不由得苦笑道。
“我們這支隊伍,就是為此留下來的。”
“隻不過在你來之前,我們都不知道危機能不能解除。”
東秋心中暗驚,原來這些人,居然是星火留下的敢死隊。
為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麼?
有那麼一瞬間,東秋突然希望一一還在,那樣他們就可以殺掉這些人,然後看看這些生命的意義了。
不過,也沒差彆。
隊伍裡一陣小小的歡呼後,閻衣上下打量了東秋一番,衝旁邊的星火成員招了招手,要來一套紫紅色的作戰服遞給東秋。
“有沒有興趣加入星火?”
東秋淡然一笑,一邊接過作戰服穿上,一邊說道。
“我對你們的自由和正義毫無興趣,我是為了朋友而戰。”
閻衣露出會意的笑容,又交給東秋一把步槍和一柄單手刀。
“我們的裝備不多,隻能給你這些了。”
東秋將刀掛在身後,掂了掂手中的步槍。沉甸甸的份量和上麵殘留的硝煙味,證明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殺人武器。
“你們應該知道的吧?不管是擊殺平民,還是阻攔他們登島這件事本身,都會讓你們星火的聲譽一落千丈。”
閻衣咧嘴一笑,臉上的傷疤,如同扭曲猙獰的荊棘,卻在末端綻放出一朵清秀的薔薇花。
“為了正義,星火可以放棄名譽。”
東秋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一行人快速部署,把守在六條通道前。
很快,霧氣的另一頭開始翻湧,伴隨著輕微的隆隆聲,密密麻麻的暴民,像嗅到血腥味的黃蜂群一樣,張牙舞爪地向海岸奔來。
在看清閻衣等人時,有少量人明顯露出了猶豫之色,卻被身後的人推著不得不前進。
一名星火成員心有不甘,大聲地勸道。
“彆再向前了!島上的不是佛寶,是能摧毀辛海城的炸彈!”
然而,已經紅了眼的暴徒們,怎麼可能聽他的。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星火也變成政府走狗了!”
緊接著一呼百應,人們一邊向前衝刺,一邊對星火破口大罵。
閻衣皺起眉頭,朝天開了一槍,聽到槍聲後,人群有些畏懼地放慢了腳步。
“不想葬身大海的話,就掉頭回去吧!”
在閻衣的威懾下,不少人萌生退意,畢竟被槍打中可不是開玩笑的。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有一人激昂高喊。
“不要畏懼強權!奪回屬於我們自己的命運!!!”
又是一呼百應,人群的情緒再次被點燃。
閻衣冷冷盯著剛才高喊那人,沒想到還有政府和基金會的人混了進來。
眼下勸說與威懾皆是無用,閻衣握緊了槍,命令道。
“準備戰鬥!”
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作戰服齊刷刷扣上了一副戰術麵甲。麵甲是紫黑色的,上麵有兩根平行的瑩白色豎線條。
就在雙方距離拉近到一定極限後,交鋒開始!
首當其衝的幾人,立馬被星火成員射殺,但後麵有更多的人補了上來。
星火且戰且退,漸漸退到了海底通道之內。
進入狹窄的通道,射擊難度減小,暴徒的衝鋒也受到限製,前進速度被大大減緩。
不斷有人倒下,他們的屍體被踩扁,他們的血液深深滲入鬆軟的泥沙。
但是,彈藥終究還是有限。
火力不再密集,暴民們也被鮮血激發了狂性,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衝鋒。
緊張刺激的戰鬥,讓東秋感受到一場來自腎上腺素的狂歡。
他不斷扣動扳機,射殺目標,看著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一份份生命褪去在這個世界沾染的一切。
很快,星火的彈藥耗儘了。
閻衣一咬牙,抽出兩把短斧,高聲命令道。
“近身白刃戰!”
星火成員立馬丟掉槍,換上了各自的近戰武器。
東秋沒有拔刀,而是從衝到跟前的暴民手裡搶了一根短棍。
兩撥人立刻交接在一起,武器胡亂揮動,乒乒乓乓的聲音好不嘈雜。
星火作戰服能抵禦部分攻擊,但對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很快就有人被擊倒,隨後被一擁而上的暴民殺死。
屍體丟到一邊,好巧不巧,那星火成員的頭顱被泡進了牆壁一樣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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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的海水瞬間衝走血跡,露出來一張年輕清秀的女孩麵孔。
臉上未脫去的稚氣,看起來和東秋一樣是個學生。
來不及為女孩哀悼,很快又有星火成員倒下。
隊伍不斷地後退,死命抵抗著瘋狂的暴民。
東秋的棍子都揮出了殘影,強大的力量加持下,每一棍都有非死即殘的威力。
星火的人越來越少,策略也從正麵抗擊變成了後退遊走阻擊。
當從通道的另一頭出來時,除了閻衣和東秋,隻剩下兩個人。
當東秋的雙腳,重新從濕滑的海底沙地踏上乾燥沙灘的瞬間,那一抹奇異的呼喚,在東秋的腦海中驟然放大。
到這裡來。
到這裡來。
正如在遊戲中,玩家們凝視大海時,所看到的幽幽牽挽。
……
「海洋」
描述:到這裡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