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危、雲琳和東秋,這樣一支臨時組成的奇怪隊伍,從東村出發了。
起初是雲琳找到東秋,希望他能帶自己登上千裡雪山,尋找道法宗教和神明的線索。東秋同意後,雲琳將這件事告訴了程危。程危剛開始不願讓雲琳去,可實在拗不過她,便放下手頭的所有事務,決定一同前往。
程危在這裡生活了五十多年,知道山上沒什麼危險的野獸,隻要不遇上暴風雪,基本上不會有危險。
按理說程危隻要派個下屬跟著就好,可他總覺得那個叫東秋的年輕人,有種莫名其妙的威脅感,於是決定親自跟隨。
三人沿著山路慢慢前行,雲琳呼著白氣對東秋問道。
“東秋,你相信神明的存在麼?”
“那要看你怎樣定義神明了。”
東秋抬手指了指天空,微笑著說道。
“研究院掌控我們的命運,對這方世界的一切生殺予奪,他們於我們來說與神明無異。”
“而我們尋找的神明,是能夠為我們創造美好,並且願意去做的高等生命。相信神明的存在,便意味著相信未來的美好。”
說到這裡,東秋意味深長地昂起頭。雖然有雲海屏障的遮蔽,他的目光卻仿佛看到了什麼。
“泯熵機的原型機——示熵儀,就在我的家鄉。上麵的數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雲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而跟在他們身後的程危則不屑地撇嘴。
從程雨那裡得知,他最敬愛的敵丈將軍就死在辛石城,這讓程危對這座城市沒什麼好感。
“小子,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裡?”
程危粗魯地打斷二人的談話,毫不掩飾語氣中的不爽。
「老東西你什麼態度啊?信不信我一刀……」
東秋撤回了一一的臟話,笑著對程危解釋道。
“程局長彆急,我們的目的地在雪山東麓的背麵,是一個神泯元年前遺留下來的洞府。”
由於時錯性的存在,雖然東秋的語氣很平和,但程危總感覺自己被罵了。
“哼,我從小生活在這,還沒聽說過山上有什麼洞府。”
程危的話有些沒底氣,畢竟前不久就有一個叫雨繪子的家夥,從雪山裡跑了出來。
道法宗教詭譎神秘,山上到底有什麼,程危心裡也沒底。
東秋笑了笑,也沒有反駁他,而是繼續介紹道。
“那洞府處於一個奇異的區域,可以通過光線扭曲人的感知,將附近的人引導至錯誤的方向。隻有在特定的時間抵達特定的位置,才能獲得正確的方向。”
這句話令程危暗自吃驚,他在作戰會議上聽方臨說過,星火學會的落敗,正是因為進入了某種能扭曲人類感知的力場。
難不成,那是道法宗教的手段?
想到道法宗教,雨繪子那張陰柔的臉便浮現在程危腦海中,他決定今天回去之後,就向方臨彙報這件事,好好審問一下那個可疑的家夥。
這時,前方不遠處出現一棵鬆樹,樹枝上係著一根藍黑色絲帶。
“我查閱了很多古籍,探索了很久後,才走通那條前往洞府的路。路上我做了標記,天亮之後才能通過。”
東秋用手掃了掃地上的雪,一屁股坐下來,從背包裡摸出兩個乾巴巴的燒餅。
“給,先吃點東西吧。”
雲琳道謝後接過燒餅,程危則仍對東秋抱有懷疑,推脫說自己不餓。
看著東秋津津有味地啃燒餅,程危心中的懷疑愈發濃鬱。
一天就賺幾斤土豆,居然吃得起白麵燒餅?
從名校畢業的年輕人,不去繁華的大城市闖蕩,反倒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還有那首曲子……
這家夥身上明明有那麼多疑點,但每當自己產生懷疑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忽略這些。
不對勁!
欸?
我剛剛在想什麼來著?
隻是一失神的工夫,曙光已經拽住了天空的裙角。
氣溫漸漸變得暖和了些,東秋拍拍屁股站起來,從地上摳了一把雪塞進嘴裡。
癸寒城的雪沒有受到重工業汙染,乾淨得可以直接入口。
“跟緊我,我們要進入山穀了。”
二人聞言趕忙跟上,並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隱藏在玄妙幻象中的道法秘境,就在他們眼前了。
在東秋的帶領下,三人兜兜轉轉走進了山脊的背麵,經過數十棵帶有藍黑絲帶標記的樹木。
在此期間,程危細致地觀察著周圍的景象,隨後驚奇地發現,每次路過帶有標記的樹木時,周圍的空間便會微不可察地扭動一下,他對方向的感知也會出現一點點偏差。
數十次變化累積起來,足以讓人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從而與洞府失之交臂。
再往前些,竟聽得嘩啦啦水響。
雪山上的冰雪會融化成溪流,奔下山去變為江河,最終注入大海。所以,雪山上有水聲本不是件稀奇事。
可耳邊的水聲,分明近在咫尺,卻令人莫名產生了一種疏離的割裂感。仿佛它從天穹之上發源,波瀾壯闊的千裡奔騰,隻為這一刻的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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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近些,一條小溪沿著岩壁流淌,那洞府依山傍水而生,看不出一點人工開辟的痕跡,反倒像是天然形成。
清晨的淺光,與溪流上的粼粼波光,在洞口渲染出一塊銀白色的光幕。反射的光最終落在眼裡,仿佛它的源頭是珍貴的珠寶,它的氣息來自渾然天成的美玉。
都市的燈紅酒綠,在它麵前也黯然失色。
白霞匿彩,洞天隱真。
“很漂亮,對吧?”
見兩人都被洞府的珠光寶氣所驚得呆住,東秋笑著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是啊,要是能拋下一切煩惱,一直生活在這裡該多好。”
雲琳陶醉地呢喃,程危則很快恢複心神,對這般景象除了驚訝外沒什麼感覺。
“走吧,進去看看。”
東秋帶兩人踩著石頭過河,來到了洞口。
一抹淡淡的味道從洞裡傳來,程危聳了聳鼻子,忽然皺起眉頭,攔住了二人。
“東秋,上一次你來的時候,裡麵都有什麼?”
東秋淡淡地看著他,回答道。
“一尊神像,幾個石墩和一張石桌,石壁上還刻著很多字和畫。”
程危點點頭,下一秒猛地從蘭德軍械庫抽出一把手槍。
“有情況!站我身後!”
他弓著腰,槍口穩穩對準洞府,心臟不安地跳動著。
那氣味他認得,是血腥味!
程危小心翼翼地帶著二人進入洞府,剛剛踏入洞口,裡麵的景象便令他們驚駭萬分。
血,到處都是血。
灑在地上,潑在牆上,像紅油漆一樣,顏色暗沉味道刺鼻。
所有東西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血垢,除了中間的神像。
那神像已經風化,五官樣貌模糊不清。粘稠的血漿在其周圍形成了一個圓形池塘,簇擁著它已經逝去的威嚴。
根據顏色和氣味,程危判斷這些血已經出現在此超過三天。
整座洞府的縹緲意境,已被這一池血液破壞殆儘。
“你知道那神像的來曆麼?”程危背對著東秋問道。
東秋點了點頭,指向一旁的石壁。
“這上麵本來有些文字,現在被血弄臟了,不過從壁畫裡也能看出些信息。”
程危順勢看去,儘管被血所汙,石壁上依然能看到一些簡約的線條。
第一幅畫,許多小人兒沮喪地坐在地上,他們的頭頂覆蓋著厚厚的雲層,但不見一滴雨。
“天空曾被烏雲禁錮,人們得不到一滴水,大地乾涸,糧食顆粒無收,渴死餓死了很多人。”
東秋一邊為兩人解釋,一邊指向第二幅畫。
畫中有一座高聳的山峰,架在天地之間,猶如支撐天空的柱子。山峰旁畫著一個人,看輪廓與神像有幾分相似。
“‘不周山’支撐著天空,隻要擊潰它天空就會崩塌,水便能從天上流下來。可是不周山太大了,沒有人能撼動它分毫,直到一個叫‘共工’的神明出現。”
第三幅畫裡,共工竟用頭撞斷了不周山。天空裂開了一個豁口,水從天上落下,化作滂沱大雨。
“共工怒視蒼穹,一頭向不周山撞去,天柱應聲斷裂,水流從天空傾泄,自此人們便有了水。”
“從那時起,人們尊共工為‘水神’,認為世上所有的水都是祂的賜福,將祂的事跡作為神話代代相傳。”
聽完東秋的敘述,程危與雲琳久久不能回神。
再看共工的神像時,眼中已經多了一絲敬畏。
這就是神明的偉力麼?
看著兩人震驚的樣子,東秋輕笑一聲,玩味地說道。
“其實,你們大可不必驚訝,真相遠不是壁畫所講的那樣。”
“與其他宗教一樣,道法宗教起源於古人類對神明的崇拜。愚昧的人們將自然的力量歸結於神跡,自然也會衍生出利用神明愚弄他人,並為自己牟利的人。”
“比如剛才我們來時的幻象,你們還記得吧?”
雲琳和程危看向洞口,下意識點了點頭。
“借助聲音和光學現象,製造迷惑人類感知的陣法,從而偽造神跡。水神共工的事跡真假無從考證,但不妨礙這些人用祂的名頭欺瞞眾人。”
“唯有人們擺脫盲信開始思考,試圖深究所謂神跡的原理,真正的道法才從中脫胎換骨。”
東秋仰起臉,意味深長地看向共工的神像。
“所以,道法宗教所追求的,實際上是萬事萬物所遵循的真理規則,也就是所謂的‘道’。他們保留了對神明的崇拜,並且把這些道法具象為神明,僅此而已。”
隨後,他的目光掃過麵前的血池,語氣中多了幾分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