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踩在雪地裡的感覺並沒有想象中的柔軟,女孩想,挺疼的。
她轉過頭,來時的路白雪皚皚,一行腳印從看不見的遠方延伸至她的腳下,小小的,一不留神,就看不到了。
像往常一樣,她再一次逃離了“家”。
可她無處可去,她還是得回去,等她再次打開那扇銅綠的鐵門,一切還是會如往常一樣。
父親依然是那個無能的鍋爐工,酗酒家暴,母親依然懦弱無聲,隻敢在父親打完她後抱著她低聲哭泣。
雪已經不下了,落日的餘暉滲透烏雲,落在女孩的腳邊。
她踩在像水一般柔軟的雪地裡,悲哀地想:媽媽真是可憐,就連哭,都無法鼓起勇氣。
那天的怪物在答應了她後便消失了,可它沒有實現她的願望,她的母親依然懦弱,她也依然懦弱。
在那之後的每個夜晚她都會拿起菜刀,站在因醉酒而呼呼大睡的男人麵前,將刀刃比在他因醉酒而漲紅的脖子上,隻要稍稍用力,這個在家中戰無不勝的男人便會一命嗚呼。
生命多麼脆弱。
可她總是會想到母親,被這個男人日夜毆打,卻不論受了多重的傷,夜晚還是會給她唱小星星,第二天都會準時起床做早飯,上班。
生命又是多麼堅韌。
緊握著菜刀的手顫抖不停,她機械般的模擬著切割的動作,腦海中的自己在尖叫,可她卻總是下不去手。
她依舊沒有殺人的勇氣。
騙子。
女孩忍不住哭出了聲,她用力抹去忍不住流下的眼淚,驟然席卷而來的寒風刮的她一陣踉蹌,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不知何時,麵前多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與她一模一樣的衣服,紮著與她完全一致的馬尾辮,黑色的發絲隨風飄揚,她i看到了對方戴在頭上的星星發夾,也和她的一模一樣。
嗚嗚作響的寒風再度襲來,攜來了對方低聲的嗚咽,女孩頂著風跑上前去,屬於孩子的好奇心讓她忍不住想要看一眼對方的容貌。
她看到了自己。
平靜的湖麵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艱難掛在頭發上的星星發夾被卷進一層又一層洶湧的浪潮中,再也找不到了。
江明蘭並沒有抓住朱乘雲,一道透明的水牆橫亙在兩人之間,輕柔又堅韌,將他們分隔兩地。
看著浪濤將朱乘雲輕柔地包裹起來,江明蘭的臉色驟然一沉。
她轉頭看向岸邊,周清麵色凝重地站在地麵上,翻滾的浪花打在被侵蝕的麵目全非的土地上,流水漫過,死寂的灰黑色如初冬的雪慢慢消融,土地再次恢複了生機。
“你,你彆想傷害他!”周清顫聲喊道。
他認識這個女人,臥龍山上的那份錄播被他反反複複的觀看了一遍又一遍,麵前之人的樣貌早已刻進了他的大腦裡。
沒有參加那次行動一直都是他的遺憾,可現在,遺憾的具現化就在自己的麵前,陰冷,潮濕,銳利的視線仿佛一柄尖刀,似乎一不留神就能剜下他的血肉。
寒意順著腳尖蔓延而上,讓周清的心底一片冰涼。
“還給我。”江明蘭咬牙切齒地說道:“把我的星星還給我。”
“去死。”
下一刻,周清隻感覺心臟一陣絞痛,他頓時麵色煞白,毫不猶豫地跳入湖中,眨眼片刻便融入了這片波濤洶湧的池水。
在岸上,幾個人手牽著手朝著這裡走來,他們穿著正常人類的服飾,臉上卻是鋪滿了黑色的膿包,滴落而下的血液染紅了他們的衣襟,他們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搖晃著站在了周清剛剛站立的地方。
隨後,他們整齊劃一的將手舉至自己的脖子處,用力一拔,幾人的腦袋便從脖子上脫離,頭顱先於身體落到地上,黏膩的黑色血液齊齊彙入麵前的湖泊,染黑了這一池清水。
一條由水組成的亮藍色的鯉魚瞬時躍出水麵,它張大嘴巴,周清的身體便從這條小小的鯉魚嘴中鑽出,他緊抿嘴唇,手掌猛然下壓,翻湧的湖水瞬間平息。
再一揮手,湖水化作條條銀絲,湧向周清的手掌心,不過一刻,一柄長槍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他看著捂緊腦袋,萬分混亂的江明蘭,猶豫了一瞬,卻還是用儘全力將其擲了出去。
可這柄長槍卻並沒有如周清所願貫穿江明蘭的身體,從湖底湧出的暗紅色的血液激射而出,化作緊繃的繩索,緊緊纏繞住了以無可匹敵之勢向江明蘭衝去的長槍。
獨屬於女人的鋒利的指甲抵在顫動的槍尖上,手指隻是略一施力,整柄長槍頃刻間便土崩瓦解,化作清澈透亮的流水跌入了湖中。
做完這一切的江明蘭神色平靜地看向從空中落在水麵上的周清,和已經平安落到岸上的朱乘雲,她冷哼一聲,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湖底升起,將她托舉至湖麵。
她張開嘴巴,剛想說些什麼,突如其來的劇痛猛地從大腦深處襲來,猶如當頭一棒,將她眼前的世界攪成了一團迷霧。
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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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蘭毫不猶豫地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原本平靜的神色蕩然無存,隻剩下了不知因何而產生的滔天怒火。
胡雨混淆了她的現在與過去,這招對精神穩定的人沒有太大的作用,可江明蘭的精神極度不穩定,胡雨這一招就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集中精神,那些都是假的,都過去了!
江明蘭牢牢地盯著朱乘雲,看著對方因恐懼而撇開視線,看著對方顫顫巍巍地將手伸進衣服裡,抽出了一把手槍。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江明蘭,對準了她的心臟。
她的呼吸驟然一滯,子彈還未出膛的槍口冰冷刺骨,卻仿佛灼燒了她的喉管,她沙啞著聲音說道:“朱乘雲……”
“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
女孩再次睜開眼睛,坐在石墩上的另一個女孩傷心地抹著眼淚,她的眼淚仿佛決堤的洪水,一刻也未曾停下。
傷心的女孩湊近另一個女孩,混著嗚咽低聲說道:“爸爸要賣掉我。”
“什麼時候的事?”女孩說著,眼中也流下了淚水。
“大院裡的孫老頭,昨天來我們家,說想要收孩子。”
麵色平靜的女孩坐在另一側,她扶了扶麵上的眼鏡,那眼鏡是無框眼鏡,戴在幼童的臉上很不協調。
女孩記得,那是張老師的眼鏡,她很喜歡這副眼鏡,經常幻想自己戴上它,像張老師一樣教書育人。
但現在看來,這副眼鏡並不適合戴在自己的臉上。
“真惡心,真惡心。”躺在雪地裡的女孩咬著自己的大拇指,低聲咒罵道:“都去死,一群混賬,都去死……”
一個又一個女孩憑空出現在了這片白茫茫的雪地裡,她們或惶恐或平靜,或憤怒或哀傷,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混亂的交響樂,吵得女孩腦袋生疼,讓她忍不住捂緊了腦袋。
噠、噠、噠。
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在女孩的心底回蕩,她艱難地抬起頭,再次看到了那個靚麗的民國女子。
豔紅如血的旗袍猶如鋪灑在白紙上的墨水,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格外顯眼,姣好如明月的容顏微微垂下,伴著哢噠哢噠的聲響,女人的腦袋轉了半圈,將長在腦袋右側,枯瘦無光的臉麵向女孩。
“魑魅魍魎”。
一個名詞突然湧入了女孩的腦袋裡,她眨眨眼睛,所有的女孩蕩然無存,她盯著麵前的怪物,沒有恐懼,反而露出了憤怒的神色。
“小娃娃兒,你不怕我嗎?”
蒼老尖細的聲音從怪物的喉嚨裡擠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它抬起越來越乾枯的手,尖銳的爪子搭在女孩精致卻臟汙不堪的臉上,刮出了一條條血痕。
“騙子。”女孩猛地拍開怪物的手,冷漠地說道。
“我何時騙過你呀?”
“你答應過我,你會實現我的願望。”
“我怎麼沒有實現你的願望?”怪物的身體慢慢佝僂了下去,身上的旗袍也褪去了顏色,變成了一件黃褐相間的唐裝,枯瘦的手整了整戴在頭上的呢絨禮帽,它將眼皮睜開,內裡無一物。
它指著來時的路,咧開嘴巴,裡麵沒有一顆牙,就連舌頭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