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深處回蕩,埃裡克斯的雙腳踏在冰冷堅硬的石地板上,凹凸不平的石磚稍不留神就會絆住腳,可於行走在黑暗之中的兩人而言卻是如履平地。
“埃裡克斯,藤村健就在裡麵。”
在前方領路的卡佩拉頓住腳步,在他們的側麵,一扇虛掩的木門立在那裡,淺薄的光芒從門縫的底部滲出,同他們行過的房間沒有什麼兩樣。
穿著淺白製式冬裝的卡佩拉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鼻子,她皺緊眉頭,臉上露出了不適的神色。
她轉身麵向埃裡克斯,低聲說道:“裡麵的味道,我難以用言語形容……”
“什麼味道?”埃裡克斯一臉嚴肅地問道。
他解開束縛在背上的鋼槍,調轉槍頭,將其緊握在手中,獨屬於冷兵器的鋒芒一閃而逝,驟然淩厲的氣勢讓人即便在無光的黑暗中也會下意識地退避三舍。
“腐爛的植物,荒蕪的泥土?”
卡佩拉陷入了沉思,嘴中絮叨著說道:“這個味道,我曾經在哪裡聞到過……地下室裡也有這股氣味,很淺淡,很輕易就被詭異的味道覆蓋過去了。”
她疑惑地說道:“可是在之前的會麵中,藤村健的身上並沒有這股味道。”
“也就是說,在屋裡等著我的,並不隻有藤村神父一個人。”
埃裡克斯側頭看向那扇虛掩的房門,卻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將長槍移到自己的身後,手指輕觸門板,謹慎地推開了房門。
伴著吱呀一聲輕響,房間內的景象落入了埃裡克斯的眼中。
房間並沒有多大,一張雜亂的書桌,一把帶有靠墊的椅子,一張略顯淩亂的床鋪和一個擺在埃裡克斯正前方的人類大小的神像,就是這個房間的全部。
這是一間臥室。
從書桌上擺放的空花瓶上收回視線,埃裡克斯看向房間裡的唯一一個人,藤村健正站在石像的側邊麵,雙手疊於身前,安靜的如同身旁的石像。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發現對方竟比初見之時多了幾分朝氣,不再如曾經那般死氣沉沉。
太陽將一條亮白的綢緞輕柔地披到他的肩頭,藤村健背身站在光下,平華無實的麵容隱藏在陽光投射的陰影之下,隻有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注視著關上房門的埃裡克斯。
在他的胸口,緋紅的寶石黯淡無光。
“埃裡克斯先生,感謝你能接受我的請求。”
哢嗒的關門聲如開場的序曲,藤村健朝埃裡克斯做出了一個標準的見麵禮:“無需緊張,這個房間裡隻有我一個人。”
埃裡克斯垂下眼眸,槍尖輕輕掃過因寒冷而有些潮濕的木地板,他問:“藤村,你為何要見我?”
“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答案?我對這裡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我能為你帶來什麼答案?”
“你站在這裡,那你就能給我答案。”
藤村健搖頭說道:“教眾、神明,就連那自予追尋真理的真理濟會,都無法給予我答案。”
“這就是你沒有追隨真理濟會離開的原因嗎?”埃裡克斯微微駝下背,他平視著藤村健的眼睛,高大的身軀隻有這樣才能和麵前的島國人達成平等。
藤村健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可那抹微笑如盛夏中的一抔冰雪,融化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並不是我主動放棄了‘真理’,而是‘真理’拋下了我,棄我而去。”
“真理濟會拋棄了你們。”埃裡克斯想到地下室中的怪物,皺眉說道:“那你為何……”
“我隻是一個卑微的投機者,金錢與權力曾是我自認一生追求的真理。”
藤村健打斷了埃裡克斯的話,他悲哀地說道:“可就在昨夜,當我的國家走向衰亡,徹底在我的眼中沉沒之時,我才幡然醒悟,金錢、權力、名譽,它們究竟有何意義?”
“我的答案是,有,但它們隻會建立在文明之上,是文明造賦予了它們意義。”埃裡克斯回答道:“脫離了文明構建的秩序,它們隻不過是一團廢紙,一根鑲有漂亮寶石的棍子,一個虛無縹緲的枷鎖。”
“是的,是的,就是如此。”藤村健讚許地拍了拍手,繼續說道:“在昨夜,我想通了這一點,所以我得以窺見了‘神’。”
他側過身,將立於自己斜後方的石像完全展現在了埃裡克斯的眼前。
神明窈窕溫潤,兩片薄唇如帶露的花瓣,從頭頂覆蓋的薄紗落下,美的不似人間女子。
可是不對,她可以是帶來福祉的天使,是誘人墮落的魔鬼,可她絕不會是神。
埃裡克斯輕聲說道:“雖然這句話從我的口中說出來會很奇怪,但我本以為你不會相信神明的存在,畢竟,這座教堂曾經隻是你用來斂財的工具。”
“不,我依舊相信,神是虛假的。”
藤村健搖頭說道:“但我想,神不過是人類施加給某一特定事物的名詞,隻需要一些足夠特定的巧合,一座山,一汪水,甚至是我們腳下的這塊木板都可以被稱之為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神明,隻不過是能夠給予救贖,讓痛苦與罪責得到寄托的事物。”
“所以,你的心裡非常清楚,那並不是神。”埃裡克斯緊抿著嘴唇說道。
“如果用真理濟會,或者用你們的話來說,它應當被叫做詭異吧。”
藤村健看向那被薄紗籠罩的臉龐,說道:“在我長達七年,卻隻在昨天虔誠了一夜的禱告中,它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它說,它叫‘魑魅魍魎’。”
“這個名字……龍國的詭異。”埃裡克斯皺眉說道,柔順的黑發不經意間掙脫了頭繩的束縛,散落在他的臉側,遮住了他思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