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從微微張開的指間滑落,掉進已經涼透的飯菜裡,在一聲砰咚悶響過後,周乘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收回緊盯著樓道口方向的視線,看向正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的孫明哲,想了想,說道:“我先去一趟衛生間,你自己好好考慮一會兒吧。”
說罷,他便整了整穿在身上的衣服,向著安玉晴剛才出現的地方快步走去。
可現在,那裡除了時不時走過的路人,再沒有對方一絲一毫的蹤跡。
安玉晴憑空消失了。
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幻覺。
幻覺?
突然從腦海中浮現而出的字眼讓周乘月迅速繃緊了身體,可他還是麵色如常地向前走去,微微勾起了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
下一刻,在他目力所及之處,所有人腳下的影子都小幅度地顫動了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被輕而易舉地掩埋在嘈雜的腳步聲和對話聲中,無人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正在發生變化,除了一個人。
孫明哲。
身心俱疲的年輕人低頭看向從自己腳邊延伸出去,正在微微顫動的影子,收拾餐盤的雙手下意識地抽搐了一瞬,盛著煙蒂的不鏽鋼餐盤便直接倒扣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
他張開口,想要大聲提醒周圍依舊麵色平靜的人,可一道清脆的敲擊聲卻是突然從桌子的另一側傳來,堵住了他還未完全脫出口的話語。
“孫先生,稍安勿躁。”
似曾相識的聲音讓孫明哲心頭一顫,他將手迅速貼到綁在腰間的槍帶上,堅硬的皮革質感讓他稍稍放下了心,可當他將手指伸進槍袋中時,卻隻能觸摸到一團冰冷的空氣。
他的槍不見了。
“彆緊張,讓我猜猜,你在找這個?”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的孫明哲這才遲疑地抬起頭,看向悠然坐在對麵的身影。
臉上戴著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慘白麵具,渾身被黑色衣裝包裹起來的高瘦身影撥弄了一番手中如玩具般的警用手槍,將三顆子彈隨手扔在了兩人麵前的桌子上。
在一陣金屬碰撞的叮當聲響過後,孫明哲看到,對方又默默拉開彈匣,像是職業素養一流的拍賣員那般向他仔細地展示了第四顆子彈。
然後,將彈匣重新送回了手槍裡。
哢嚓。
子彈上膛了。
看著那把悠悠指向他的手槍,孫明哲咽了咽口水,卻還是大著膽子問道:“你是晨曦會的盜者?”
“沒錯,孫先生,我們又見麵了。”
耳朵上彆著一隻黑色無線耳機的神秘人欣慰地拍了拍手,說道:“感謝你能記得我,看來我們的第一次會麵確實令你印象深刻。”
可隨後,他突然一改腔調,沉聲說道:“隻是可惜,遙錦女士在之後並未聽從我的勸解,險些鑄成大錯。”
“……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此心存芥蒂,但師父並非有意如此。”一聽這話,孫明哲有些膽怯地低下頭,懸掛在眼皮下的黑眼圈映出了眼底的疲倦,讓他顯得很是憔悴。
可他還是努力組織起自己的語言,磕磕絆絆地維護著師父在對麵之人眼中的形象:“她……她對於身邊的人總是過於信任,又對不熟悉的人過於提防,和相處了十年的同事相比,她真的……抱歉,她真的沒有辦法完全相信你。”
神秘人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頓,在一陣並不漫長的沉默過後,他遲疑地說道:“不必道歉,遙錦女士的想法無可指摘。”
不知為何,孫明哲從對方的話語中品出了幾分無奈,這讓他直接愣在了原地,就連原本想要說出來的話也堵在了心口。
可正在他猶豫之際,一陣窸窸窣窣,幾乎無法被人類的耳朵捕捉到的聲音卻是再度響起,化作一條鬼鬼祟祟的爬蟲,悄悄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立刻看向自己的影子,發現原本完好的陰影竟是缺失了一塊,雖然微小,可在他的眼中卻依舊是如此突兀。
“周哥……”
看到這違背常理的一幕,孫明哲當即倒吸一口涼氣,他下意識地抬頭尋找起那抹熟悉的身影,可周圍的人群嘈雜混亂,隻有樓道口旁放著【維修中】黃色警示牌的衛生間靜靜立在他的視線邊緣。
“你和你的師父很像啊。”
突然從神秘人口中發出的感慨讓慌亂的年輕人當即轉過頭來,看著靜靜坐在對麵的“盜者”,他再度垂下頭,直視著對方麵具上僅有的兩個孔洞,顫聲問道:“晨曦會來到這裡,代表事情已經很嚴重了,對嗎?”
“對。”“盜者”點頭應道。
“我們會死嗎?”
孫明哲前傾身體,以更加忐忑不安的語氣快速問道:“我看到了,大家的影子都在慢慢變少,我們會死嗎?”
“會。”“盜者”再次簡短地回應道。
“即使我讓大家撤離這所醫院,也沒有用,是嗎?”
“是。”
“……你有解決的辦法。”
“沒錯。”
“盜者”終於不再隻是單純的表達肯定,他從座位上慢慢站起,提起一直拿在手中,已經上膛的手槍,突然將槍口抬起,瞄準了正在不遠處用餐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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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道震耳欲聾,如生命瀕死的哀嚎般淒厲的槍聲直直鑽入了孫明哲的耳中,他的眼睛慢慢睜大,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神秘人瞄準的方向。
大片不合常理的紅色血跡噴濺在白淨的醫院牆壁上,被子彈打中額頭的人無力地癱倒在桌麵上,血液順著腦袋上的孔洞流出,像是汩汩泛出水花的泉眼。
血腥味輕而易舉地驅逐了醫院無處不在的消毒水氣味,可坐在死人身旁的食客卻是毫無所覺,依舊在大口大口地吞吃著麵前的飯菜。
咦?
孫明哲呆愣愣地看著“盜者”拿起隨手扔在桌上的子彈,將第二枚慢悠悠地裝入了彈匣之中。
上膛。
扣動扳機。
這次瞄準的,是一個站在食堂門口,正在寫報告單的醫護人員。
子彈打偏,射入了醫護人員的肩膀。
粘稠的血液從肩膀的孔洞中傾瀉而出,麵無表情的醫護人員頓時變成了一個漏氣的皮球,身體迅速乾癟了下去。
隻是眨眼工夫,孫明哲眼前的世界便被血色填滿了。
哢噠。
一聲物體落地的輕響喚醒了年輕人遊離的意識,他木然地看向那個醫護人員曾經站立的位置,發現那裡隻剩下了一張浸泡在血水中的人皮。
原本被對方一直拿在手中的報告單也失去支撐,掉落在了地上,尚未被血液完全浸染的部分隻有由黑色簽字筆隨手塗鴉的混亂字符,就像一個尚還懵懂的孩子正在笨拙的學習大人的語言。
混亂的腳步聲消失了,咀嚼食物的聲音消失了,在孫明哲驚慌失措地注視之下,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進行的動作,不約而同地轉過腦袋,將自己的後腦勺對準兩人,模仿著依舊在顫動的影子抽搐了起來。
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恐懼,“盜者”的身體竟是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驟然急促的呼吸聲讓孫明哲的臉登時慘白一片。
可旋即,他看到“盜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