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水流傾瀉而下的聲音衝散了彌漫在醫院衛生間裡的濃濃消毒水的氣味,日暮的昏黃從窗外傾瀉而入,將湍急而下的水柱映出一片暖橙的色調。
零星四散的水珠在強力的衝擊下拍打在光滑的洗手池壁上,一躍撞上被擦的透亮的鏡麵,暈開了鏡中之人殷紅的倒影。
即使穿在身上的白衣已經被血液染紅了大片,站在鏡前,已經摘下眼鏡的安玉晴依舊隻是麵無表情地垂著頭,一言不發地清洗著自己那雙早已沒有任何汙漬的手。
一遍,兩遍,三遍……時間之長,就連覆在上麵的皮膚都皺在了一起。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四散紛飛的水滴在鏡麵的下半部分連成了一片雨簾,他才彎下腰,接了一掊清水。
隨後,將其覆在了自己紅腫了半邊的臉上。
“你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
“你答應過我的!”
“你答應過我的!”
“都是你的錯!”
獨屬於母親的嘶聲喊叫混著水流冰冷的溫度一股腦地湧上安玉晴的大腦,輕柔的水消解不掉臉頰的刺痛,反倒是讓其多了幾絲更加難以忽視的,火辣辣的痛苦。
沒錯。
他想:是他的錯。
他沒有保護好孩子們,這都是他的錯。
他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這都是他的錯。
想到這裡,他再度用力,將那掊水死死按在自己的臉上。
可更多的水卻是旋即被擠壓出掌心,順著重力的指引,從微微張開的指縫間流淌而下。
其中一滴水落在了大理石洗手台的邊緣,可它並未停下,而是在短暫的猶豫過後,迎著從窗外灑入的暖陽,順著坑窪的表麵一躍而下。
時間在此刻拉長,周圍的景色也於此時模糊起來,朦朦朧朧,像是浸泡在了水中。
隻有暖橘色的陽光跨過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直直穿過那滴向下垂落的清水,為其鍍上了一層又一層似是比血液都要豔麗的紅色。
“是誰。”
一聲平靜到讓人心生壓抑的質問唐突響起。
下一刻,時間回歸正軌。
晶瑩剔透的紅色液滴迅速向下墜落,越過驟然而起的寒風和甜膩的香氣,砸落在了一隻晶亮的黑色皮鞋上。
明媚燦爛的正午陽光從已經化成斷壁殘垣的隔離病房外溫柔地傾灑進來,各色各樣的糖果伴著零星的土塊淩亂散布在地上,亮晶晶的,就像是鋪滿了夜空的明星。
“是誰。”
皮鞋的主人再度發出了一聲“問詢”。
姍姍來遲的安玉晴就這樣弓著腰,在一地“明星”的簇擁下,麵無表情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被黑色陰影包裹了大半身體的陌生男子。
他肯定,這個男人一定知道什麼。
縱使治療程曉蘭所帶來的後遺症已經在他的身上顯現了出來,安玉晴依舊毫不在乎地緊緊抓著那個陌生男子的手臂,力道之大,就像是生怕對方逃走一樣。
他都聽到了,那個惡人在最後留下的每一個憎惡的文字,每一絲顫抖的腔調,他都聽到了。
她叫什麼名字?
她長什麼樣子?
她是什麼身份?
這個男人一定知道。
這個男人一定知道!
理智被架在狂躁的思想上炙烤,可安玉晴卻是依舊用那漆黑不透光的眼睛牢牢盯著對方的臉,在那雙勾起的眉眼之間,他看到了屬於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隻有一片大紅的顏色。
就像一顆草莓味的硬糖。
草莓味的……
安玉晴一時走了神,更加用力地攥緊了盛在右手中的那顆紅色硬糖。
下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猛然一輕,整個人被一股巨力推到了後方。
哢。
伴隨著一聲輕響,糖碎了。
“玉……冷靜。”
在安玉晴愣愣的注視下,突然衝上前來,將他和陌生男子分開的周乘月背對著他,語氣是縱使再如何偽裝也難掩的緊張:“他們……這些孩子肯,應該不是這個人殺的,他和我一樣,能力都和陰影有關,並沒有把人變成糖果的方法。”
“而且,除了你身後的孩子,還有其他人可以為這個人作證……大概。”
說著,在突然從身後響起的劇烈咳嗽聲中,周乘月向著病房的一側偏過頭去,安玉晴見狀,也緊跟著將頭轉了過去。
在那裡,他看到了一個仍舊手持長刀,沉默戒備著的年輕男人,以及……
兩個躲在年輕男人身後,因恐懼縮在一起,就連哭泣都默默無聲的孩子。
多麼可憐。
他們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