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時間總是比尋常的日子走的更快,似乎隻是經過了幾輪眨眼的功夫,幾次呼吸的輪回,新的一年便引領著紛飛的大雪,埋葬了舊日的痕跡。
同時埋葬的,還有位於深山密林之中,一連串屬於人類的腳印。
“……哎。”
沉重的歎息擊打在飛揚的雪花上,在被風浸透的空氣中飄散開來,群樹環繞之間,一個身著淡白羽絨服的人類身影無言地看著緊抓在自己手中,仍在奮力掙紮的灰色兔子,抬起另一隻手,慢慢摘下了套在自己腦袋上的絨毛帽子。
於白樺樹乾窺伺的目光中,範雨衷那張頗具少年氣息的年輕麵孔攜著落寞的神情暴露在了這方空氣之中。
他回頭,見自己來時的腳印已經被大雪完全覆蓋,眼中一瞬閃過了慌亂。
可隨後,他無言地皺起眉頭,冷靜的情緒轉瞬間便吞噬了那於此刻的他而言格外荒謬的恐懼,似是想起了什麼,他眨了眨眼睛,熟練地扭斷手中灰兔的脖子,便轉身,稍微比劃了一下方向,向著河流所處的大致方位走去。
他記得周弘元將新的帳篷搭在了河邊,所以,隻要他逆著河流走,他就是走在回去的路上。
也不知道周叔回去了沒有。
走著走著,範雨衷的心底兀地升起了幾分擔憂,他看著不遠處早已結上霜凍,如今幾乎快要被白雪掩蓋的河,心下不免更加憂慮。
這麼大的雪,要是周叔迷路了……不對,周叔是不會迷路的。
在腦海中構築出那份不祥的圖像之前,他先一步否定了自己的擔憂。
周弘元比他更熟悉這片林子,所以與其擔心對方會不會迷路,不如擔心對方能不能找到什麼吃的。
畢竟隻有一隻兔子,恐怕並不夠填飽兩個成年人的肚子。
希望周叔能找到其他吃的吧。
他想,但就算找不到也沒關係,一隻兔子給一個人,總歸是能吃個半飽的。
他的傷勢已經完全恢複了,再吃東西也隻是浪費而已。
想到這兒,範雨衷不禁停下腳步,低下頭,看向垂在自己身側,什麼都沒有拿的左手,遲疑了片刻,將其緩緩舉至自己的眼前。
端詳了一番已經與常人再沒有任何不同的手背,他虛握了一把空氣,隨後遙遙對著那冰封的河,打出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灼熱的光點毫無預兆地從指尖迸射而出,轉瞬便化作一團烈火,包裹住了他的整隻左手。
看著那燃燒的正旺的火,範雨衷的麵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習以為常地輕輕一甩。
那火焰便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就是這樣一套動作,他在這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做了無數次。
因為周弘元需要他這麼做。
隻有依靠他,依靠他的火,那枚戒指才會讓周弘元好過,讓周弘元不再殺人。
他的火,是讓周弘元重新成為正常人類的唯一機會。
他無可替代。
範雨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個弧度。
可僅僅隻是眨眼功夫,那抹笑容卻是又毫無預兆地垮塌了下去,稍縱即逝,就像從未出現過。
也沒什麼好的。
他想,沒了他,周弘元至少不缺吃的,不愁住的。
更不用擔心自己在某一天會不會被火燒死。
一個星期,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可就是多了一個他,周弘元從護林員小屋拿過來的,本打算堅持一個月的食物就被消耗殆儘了。
而與之一同被消耗的,還有周弘元預留的,本可以吃上兩個月的肉乾。
但如果要問是誰吃的,沒有人會回答。
因為吃掉那些食物的不是人。
是火。
是於他清醒後的第三天清晨燃起的熊熊烈火。
那時,他在做夢。
做的什麼夢……他到現在也沒有記起來。
他隻記得自己在夢裡尖叫過,在夢裡大吼過。
他好像在打什麼人,又好像在被什麼人打。
他在某一刻是自己,又在某一刻成為了彆人。
他在哭,在笑,又好像隻是麵無表情。
火,就是在那時燒起來的。
按照周弘元的說法,那時他們都已經陷入了沉睡,要不是中年男人被那滾燙的溫度提前喚醒,對方早就被他的火燒死了。
那枚一直緊緊箍在對方手上,宛如詛咒般的戒指並沒有同往常那樣貪婪地啃食他的火焰,而是放任其蔓延,吞沒了周弘元目力所及的一切。
對方曾嘗試喚醒他,可不論怎麼喊叫,當時的他都隻是自顧自地深陷在夢中。
對方也曾嘗試搖醒他,可手還沒有觸碰到他,火焰就先纏上了對方的指尖。
要不是周弘元反應及時,搶救迅速,也許等他醒來,對方也會像那場夢一樣消失,隻在地上留下火焰燃儘後的餘燼。
“至少還剩下一個包,我們還有備用帳篷,至少不用擔心在外麵受凍。”
周弘元那站在一地廢墟中的落寞身影再度浮現出了少年的腦海,那時,對方的聲音很是沙啞,帶著煙熏火燎過後的煙味,壓抑低沉的嗓音混在荒蕪的焦土裡,帶著難掩的悲傷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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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真他媽該死!
範雨衷在心底狠狠咒罵著,揚起左手,用力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可就是這一舉動,他的身體裡猛然竄出了一道火焰,點燃了他的左邊衣袖,隨著他的動作躍入了腳下的雪地之中,在其上融出了一個個小小的坑洞。
啪!
下一刻,一隻腳狠狠踩了上去,將那些坑洞儘數抹平。
然後,一下,一下,又一下。
“該死,該死,該死!”
內心的想法在語言的扭曲下變得更加猙獰,灼人的高溫卷著滾燙的紅燒遍了周身的一切,可半邊身體已經浸在火中的少年仍舊像是著了魔一般不停地大聲咒罵著,腳下的雪已經變成了棕褐色的泥水,但他還是在用力地踩踏著那塊土地。
他怎麼能那麼沒用!
他怎麼隻會給彆人添麻煩!
他……
範雨衷突然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眼神瞬間恢複了清明,他駭然抬頭,隻是一瞬間,那正燒的猖狂的火便消失了。
除了腳下的泥水,化成黑炭的樹,隻剩下大片灰燼的左邊衣袖,再沒有什麼能夠證明這裡剛剛來過一場大火。
少年神色恍惚地環顧四周,過了良久才後知後覺地揚起頭,看向頭頂。
濃稠到近乎凝成實質的黑煙正在扶搖直上,仿佛足以遮蔽整片天空,此時此刻,隻要龍國的軍方有心,那麼不需片刻功夫,他所在的地方就可以被炮彈夷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