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記憶,少年回想不起來。
周弘元是如何痊愈的,他是如何跟隨烏鴉指引,扛著周弘元一步一步從郊野走入城市的,他一概都忘記了。
隻記得那天風很大,雪下了一個晚上,那條被陰影貫穿的腿很疼。
以及……一個夢。
一個出乎意料的,平淡的夢。
平淡到,夢裡隻有三個平鋪在他眼前的紙包。
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
每一個紙包都鼓鼓囊囊的,每一個紙包裡麵好像都裝了很多東西。
【你想選哪個】
三色的碎屑如雪一般撲簌簌地從那幾個紙包裡飄落而出,埋入少年的視野之下,開出五朵豔麗的“花”。
他將那五朵“花”收入眼中,心裡莫名地生出了一絲熟悉感。
就像童年時,他用爺爺加工木材後剩下的木屑捏出來的各種小物件。
很漂亮。
奶奶說,那些小物件都是“藝術品”,他長大後肯定也能成為像爺爺一樣厲害的木匠。
少年想到這兒,突然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是為什麼而搖頭。
也許,是為那不可能成為木匠的未來而難過。
又也許,僅僅隻是對那些在視野底端徘徊的字句做出回絕。
但他不能拒絕。
夢讓他選擇,所以他就必須做出選擇。
隻有做出選擇,夢才能繼續下去。
那麼……
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
【你喜歡哪一個】
在視野底端生長的“花叢”變了一番樣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那些字句變小了,三個紙包離他更近了。
可他還是沒有選。
因為這三種顏色,他都不喜歡。
他想選彆的顏色。
他迷迷糊糊地想,他想選一個自己喜歡的顏色。
但是……
他喜歡什麼顏色?
【選一個吧】
沒有其他選擇存在的餘地。
紅色的,白色的,藍色的。
他隻能從這其中選擇一個。
少年念頭微動,一隻與他此刻的身軀並不相稱的,黃褐色的手便從下而上地探入了他的視野之內,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那三個紙包。
在短暫的猶豫過後,他驅動那隻手抓住了紅色的紙包。
紅色,是很熟悉的顏色。
熟悉,往往意味著心安。
可在指尖觸碰到紅色紙包的一角時,他突然好難過。
又害怕,又難過。
難過到,就仿佛他的一生,都被包進那紅色的紙包裡了。
他不想打開紙包。
可他沒有選擇。
少年的手沒有動,捆住紙包的繩結卻自行打開了。
就像是揭曉謎底一樣,另外兩個紙包也跟著一同展開,將裡麵包含的事物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白色的紙包裡是一大摞的紙幣,很厚,很沉,仿佛永遠也數不完。
藍色的紙包裡是一枚破損的警察勳章,很輕,很小,似乎一隻手就能將其包起來。
那麼紅色的紙包呢?
紅色的紙包裡是一顆渾圓的眼睛。
它就安靜地躺在紅色紙包的中心,烏黑的眸子看著他,裡麵盛滿了怨恨與恐懼。
【該死的應該是你】
他看到了眼睛憤怒的控訴,來自視野的底部,瘋長的“花叢”。
斑斕的碎屑被剝奪了原本燦爛的顏色,漆黑的字句在他的注視下崩潰地顫動,一切都是寂靜的。
可他能感覺到,這些用紙屑拚湊而成的“花”在枯萎。
他不想失去“花”,不想失去奶奶口中,那可以讓他成為超級厲害的木匠的“藝術品”。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緊緊攥住了那顆眼球,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他的“花”。
入手,是一片熾熱。
像是被燙到了似的,他又反射性地鬆開了那隻並不屬於自己此刻身體的手。
入目,是一片赤紅。
那眼睛是死的,可卻是在活動。
那眼睛是柔軟的,可接觸卻隻能感受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