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囂在車窗外迅速倒退,沈默驅車趕往市曆史博物館,那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愈發清晰:如果這種“執念顯形”的現象真的存在,絕不可能隻發生一次。
人類的情感如此激烈,曆史長河中積攢的怨恨、愛戀、悲慟,必然會在某些不為人知的角落留下印記。
博物館接待大廳裡,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樟木混合的微塵氣味。
負責接待他的,是一位戴著細框眼鏡的年輕女性,胸牌上寫著“修複師,蘇晚螢”。
她的眼神平靜而專注,像是在打量一件待修複的古物,而非一個帶著離奇故事前來求助的警察。
沈默省去了所有鋪墊,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他已經做好了被當作瘋子或小說家的準備。
然而,蘇晚螢隻是靜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點。
聽完後,她非但沒有嘲笑,反而推了推眼鏡,輕聲說:“你說的這種現象,我們內部有一些不成文的討論,稱之為‘物蝕’——物品被強烈的精神能量侵蝕後留下的痕跡。請跟我來。”
她帶著沈默穿過遊客止步的走廊,進入了恒溫恒濕的庫房。
這裡的光線很暗,一排排巨大的金屬架上陳列著被白布覆蓋的器物,像是一座沉睡的城市。
蘇晚螢從一個標有“清·刑部”字樣的檔案櫃中取出一份泛黃的卷宗,又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從旁邊的儲藏箱裡捧出一個沉重的鐵器。
那是一把結構猙獰的鉗子,鉗口扁平,顯然是用來夾住手指的。
蘇晚螢將修複檔案攤開在操作台上:“清代刑具,烙指鉗。用於刑訊逼供,將鉗口燒紅後使用。”
她指著檔案中的一段記錄:“三十年前,我們對它進行除鏽修複。負責的工匠老師傅,連續三個晚上做同一個噩夢,夢見自己的手掌被燒紅的鐵鉗烙穿,痛感真實到讓他半夜驚醒。起初所有人都以為是心理作用,直到他在清理鉗口內側時,發現了一些已經碳化的有機物殘留。”
沈默的呼吸一滯。
“我們委托了當時最好的實驗室進行分析,”蘇晚螢的聲音在寂靜的庫房裡格外清晰,“最終,在鉗口內壁的微小縫隙中,成功提取到極微量的、受高溫破壞的人皮組織DNA。經過數據庫比對,這份DNA指向了一名清末因文字獄冤死的書生。卷宗記載,他至死不認罪,被施以此酷刑,最終死於獄中。”
沈默的心臟猛地一沉,這簡直是他“信息性汙染”理論的完美佐證。
蘇晚螢繼續說道:“我們的推測是,某些極端的情緒,比如劇痛、冤屈、仇恨,如果其載體——也就是當事人——的精神意誌足夠強大,就有可能像數據一樣‘寫入’某個能長久保存的物品中。這些物品,我們稱之為‘記憶凝結體’。在特定條件下,比如相似的環境或情感刺激,這段被封存的‘記憶’就可能被激活,進行‘回放’,甚至……‘演化’。”
“物蝕……”沈默咀嚼著這個詞,感覺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的迷霧。
他立刻拿出手機,調出那枚袖扣的照片,遞到蘇晚螢麵前。
蘇晚螢凝視著屏幕上那個詭異的符號,良久,她緩緩開口:“銅質的。銅是極佳的導體,它不僅能傳導熱量和電流,在古代方術理論中,它同樣能‘導念’。古人用銅鏡辟邪,用銅錢占卜,或許並不僅僅是迷信,而是基於對這種特性的樸素認知。”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達成了默契。
一個有離奇的現實案件,一個有深厚的理論與曆史依據,合作是唯一的選擇。
“我需要檢測這枚袖扣的具體材質成分,”蘇晚螢的語氣變得果斷,“博物館與本地一所大學的物理實驗室有合作項目,我們可以借用他們的設備,進行離子束掃描分析。”
結果在第二天下午就出來了,驚人得讓兩人都說不出話。
報告顯示,袖扣主體為銅合金,但其中含有正常自然銅礦中絕不應該存在的微量稀有元素——锝99。
“锝99……”蘇晚螢的臉色異常嚴肅,“這是一種人造放射性同位素,是鈾235裂變的產物,半衰期長達二十一萬年。它在自然界中幾乎不存在,主要來源是核反應堆和核武器試驗。”
核試驗……一個被沈默忽略的細節轟然在他腦中炸開。
他猛地想起,周文海被執行死刑的那座監獄,其選址極為特殊,正是建在一座上世紀冷戰時期廢棄的核物理研究所的舊址之上!
那枚袖扣,曾在那樣一個充滿高強度輻射殘留的環境裡,陪伴著一個懷揣滔天怨念的死囚,度過了他生命最後的時光。
當晚,沈默在辦公室裡,對著白板上重新繪製的袖扣符號徹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