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已經滲透進城市的每個角落,像病毒一樣複製、變異。普通的物理隔離沒用。”
“那怎麼辦?”小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的右手纏著紗布,腕部皮膚下隱約能看見青色的刻痕,“總不能把整個城市的井都封了吧?”
沈默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蘇晚螢眼底的青黑,小冰攥皺的圖紙,小吳腕部的刻痕,還有蜷縮在解剖台下的阿黃——它的尾巴不再搖晃,隻是一下下輕拍地麵,像在數著什麼。
“我做防火牆。”他說。
解剖室的掛鐘在淩晨六點整敲響。
沈默坐在解剖台前,四周擺滿殘響介質:油氈碎片在台燈下泛著焦黑,錄音機循環播放童聲,刻痕拓片用銀釘釘在牆麵,阿黃帶來的井土裝在玻璃罐裡,正緩緩凝結出霜花。
蘇晚螢站在他右側,手裡捏著注射器:“神經抑製劑會讓你的痛覺遲鈍,但思維活躍度會下降30%。”她的指尖在針管上停頓,“確定要這麼做?”
“墳墓不會腐爛。”沈默扯開白大褂領口,露出鎖骨下方的靜脈,“我要讓它在我的思維裡徹底死亡。”
小吳抱著EEG監測儀,屏幕上的腦波曲線像被風吹亂的線:“你這是拿大腦當容器!萬一它突破抑製——”
“那就一起死。”沈默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總比讓整個城市替我們陪葬好。”
針頭刺進皮膚的瞬間,他看見蘇晚螢的睫毛在顫抖。
她的影子落在他手背上,像一片欲落未落的葉子。
“開始。”他說。
油氈上的摩斯密碼在他眼前浮動:“你不該封住聲音。”
童聲在耳膜內側震動:“姐姐掉下去那天,火很旺,可我們都很冷……”
井壁刻痕的走向在視網膜上投影,與死者皮膚的霜花路徑完美重疊。
沈默閉上眼,開始複述所有已知信息,一字一句,像在拆解一具最精密的屍體:“1982年3月12日,氣溫5℃;吳奶奶穿藏青棉襖,煤爐燒的是蜂窩煤;六個孩子路過井口,無人推搡;女孩墜落是意外,非人為。”
他的左手抓起骨鋸,在解剖台木麵上刻下相反邏輯:“她未墜落”“火從未熄”“無人冷漠”。
鋸刃與木材的摩擦聲裡,他聽見自己太陽穴的血管在爆裂。
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湧出,滴在“無人冷漠”四個字上,將“冷”字的最後一筆暈染成血紅色。
EEG監測儀發出尖銳的警報。
小吳的喊叫聲像從水底傳來:“沈哥!腦波顯示顳葉、頂葉開始休眠!”
“繼續。”沈默的聲音含混不清,他的右手摸索著鏡架,將解剖室的鏡麵轉向自己,“替我拿支筆。”
蘇晚螢的手遞過來時在發抖。
他握住筆,筆尖抵著鏡麵,血珠順著指縫滴在玻璃上,暈開一片模糊的紅:“從此以後,我即是謊言。”
鏡中的倒影緩緩閉眼。
窗外突然起了風。
所有刻痕拓片上的符號開始風化,像被無形的手擦去;井土罐裡的霜花“哢嚓”一聲裂開,碎成細粉;阿黃仰起頭,發出一聲綿長的嘯叫,然後癱倒在地,尾巴最後抽動了兩下,不動了。
沈默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
他聽見有個聲音在意識深處響起,像冰錐刺進骨髓:“你說得對……現在,輪到你閉嘴了。”
然後,黑暗漫上來。
解剖室的掛鐘在九點十七分停了。
蘇晚螢握著沈默的手腕,他的脈搏像遊絲,時有時無。
小吳的手指在EEG鍵盤上翻飛,監測儀的警報聲弱了又強,強了又弱。
小冰蹲在阿黃旁邊,輕輕摸它的耳朵——狗還在呼吸,隻是睡得很沉。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沈默的臉上投下細窄的金斑。
他的睫毛動了動,又不動了。
蘇晚螢低頭時,看見他掌心還攥著那支筆。
筆杆上沾著血,在他手心裡壓出一道紅印。
“他會醒嗎?”小吳的聲音啞得厲害。
蘇晚螢沒有回答。
她伸手合上沈默的眼皮,指尖觸到他眼球時,突然頓住——在瞳孔深處,有一行極淡的霜字,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像隨時會融化的雪。
而解剖室的掛鐘,在停擺兩小時後,突然又開始走動。
秒針“滴答”“滴答”,數著沈默昏迷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