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終是勝了。近三千鬼子魂斷疆場,可陣前的弟兄也折損了三成。四百多個鮮活的生命,或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或是投筆從戎的學子。耳邊是勝利的歡呼,林譯卻隻覺得胸口發悶。
直到一個念頭猛地出現在心裡,他才像從冰水裡撈出來般有了點生氣,啞著嗓子問:“能把他們的骨灰帶回去嗎?我不想他們……回不了家。先放忠烈祠吧,康丫的紀念儀式還沒辦,要辦,咱們就一起辦了。”
孟煩了少有的沒帶半分戲謔,“成,這事辦的仁義,我覺得咱和洋鬼子商量商量能成。”
林譯攥緊了拳,定了心神朝通訊兵走去。可洋人一攤手,一句話澆得他心頭發涼:“得跟山城那邊商量。”
洋人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尊重,話裡卻藏著無奈:“飛機載重早定死了,要運骨灰也成。得把那三百箱可樂先卸下來。”
“三百箱可樂”像把鈍刀,一下劈碎了林譯心裡僅存的念想。他隻覺得過往那些關於“家國”的信念、關於“犧牲”的莊重,全在這一刻塌了。
原來夢裡看到的荒誕,竟真真切切地擺在眼前。弟兄們的骨灰還沒找到歸處,山城要的,卻是幾百箱無關生死的可樂。那點支撐著他的力氣瞬間散了,隻剩下心口空蕩蕩。
航空運輸大隊向司令部遞了申請,最終批了林譯的方案。弟兄們的骨灰總算能踏上歸途。可這份遲來的應允,沒能焐熱林譯心裡的涼,反倒讓某個念頭在他心底紮得更深了。
盟軍對他的推崇不是憑空來的,是數場實打實的勝仗,是這次的指揮功勞給的底氣。
他清楚,換作普通將軍,未必能開口提條件;若是底下扛槍的士兵,怕是連發聲的資格都沒有。
個人在戰爭裡算什麼?像風中的草,像塵埃裡的沙,好像輕得掀不起一點波瀾。
可偏偏是千千萬萬個這樣“無關緊要”的人,用血肉撐著戰線,用性命扛著戰局。他們真的毫無意義嗎?林譯望著遠處還沒散儘的硝煙,指尖在掌心掐出了印子。
登機前,他沒猶豫,直接給盟軍指揮部的stie將軍發了電報。電文裡隻有一句話:延續之前孫師長提出的駐守待攻策略。
他們的任務從來都該是守住這條生命線,至於那些無關生死的“大局”,他沒心思去琢磨,更不打算再用弟兄們的命去填。
林譯的電報,恰好與stie將軍的構想不謀而合。將軍當即抓住契機,重提駐守待攻的策略,強硬要求山城方麵全力配合。
盟軍的建議下到滇省指揮部,眾人不敢怠慢。他們第一時間請來了孫師長,圍著沙盤連夜細談。
禪幫高原的地形要怎麼借勢,防衛兵力該怎麼布防,機場的選址、炮台的架設又該如何兼顧攻防,每一個細節都摳得極細。
談完不算,又立刻派了人手奔赴高原實地勘察,確保每一處部署都落到實處,半點不含糊。
林譯的飛機剛在跑道上停穩,艙門還沒完全打開,等候在外的人就快步上前迎接。他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便被直接接往指揮部。
同行歸來的官兵們早已領了命令,各自返回駐地休整,唯有他被徑直拉進這場關於防線的關鍵討論。所有人都清楚,這份“必須在場”的份量,源於林譯曾拍著胸脯的保證:“我能守住”。也確實,如今這副擔子,唯有他能穩穩扛起。
參會的人心裡都有本賬:一旦戰事膠著、陷入包圍,林譯他們這支部隊是明確能得到支援的,可其他部隊能否有這樣的保障,誰也說不準。
會上,司令部的構想被清晰鋪開:以龍澤、東枝、和榜為第一道防禦圈,靠加固城防硬接日寇的第一波衝擊,先挫其銳氣;再將重兵囤積在曼德勒,構建第二道防線,故意吸引敵軍主力轟擊,為後續部署爭取時間;最後以西寶為核心,串聯臘戍、西寶、蠶穀三地形成第三道防禦線,同時以八莫為後援,層層嵌套成三道完整的防禦體係。
整個計劃的核心,是誘敵深入,借著一道道防線層層阻擊,最終實現殲滅敵軍一部的目標。
除此之外,司令部還特意提及,要在景棟同步建設防禦陣地。這是為了防備暹羅方麵可能派出的增援,斷了日寇的後路支援。
孟煩了和迷龍剛與潰兵營的弟兄們報了平安,便急匆匆登上吉普車。他們心中都有迫切想要見到的人,車輪卷起的塵土尚未落定,人已朝著那個熟悉的小鎮駛去。
“了兒回來了!老爺,他已經到鎮門口了!”孟母親自小跑回家,氣息還未喘勻便急急喊道,眼角眉梢俱是藏不住的喜悅。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孟父正在院內修理零件,聞聲手微微一抖,卻仍板著臉維持嚴肅,“既回來了,便等他進來請安就是。”
他轉身踱進屋內,刻意顯得冷靜。進了屋子急忙摘了沾著油汙的袖套,脫下工裝,換上一件漿洗得筆挺的灰色長衫。
對鏡整理時,他略作沉吟,又從匣中取出一枚獎章,指尖在其上停頓片刻,終是仔細彆在胸前。他順了順花白的頭發,深吸一口氣,這才背著手,緩步走出門去。
孟煩了興衝衝跨進院門時,隻見父親端坐於堂前,麵容肅然,唯有胸前那枚獎章亮得有些突兀。孟煩了瞥見,嘴角不由彎了彎。
“還不上前請安,像什麼話。”孟父端著茶盞,眼皮未抬,聲音沉沉穩穩。
孟煩了也不多言,上前撲通一聲跪得實在,規規矩矩磕了個頭。起身時,他抬手徑直指向父親胸前,眼中閃著狡黠的光:“爹,這……是什麼?”
“咳,”孟父輕咳一聲,放下茶盞,麵色依舊沉靜如水,隻嘴角難以察覺地繃緊了一瞬。
“國民政府所頒,表彰對軍工有卓越貢獻之技術科研人員。”他語氣平淡,仿佛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偏偏在此刻停頓。
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兒子驚訝的表情,才慢條斯理地補充道,“滇省境內,統共就頒了五枚。”說罷,他方像是無意般,抬手用指腹輕輕拂過那枚獎章,動作又輕又慢,仿佛拂去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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