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仲長君已回到天子身側侍奉,含笑稟道:“裴大人也不過代為暫教那姑娘,陛下已經挑到了更合適的人選。”
“陛下這是選了何人?”
仲長君道:“燕王殿下晚點會來此教她馬術。”
“燕王?”
思及那一日撞破那女子入天子的禪房一幕,崔銘胸中浮現起幾分微妙情緒。
場下忽起騷動,崔銘不在此話題上多問,拱手稟道:“陛下,高車國進獻的天馬到了。”
兵士們分列兩側,幾名力士推動一囚籠,緩緩走入場地。
籠中一匹銀鬃天馬昂首而立,身形高大,通體銀白,雖被困在籠中,卻遮不住的身形矯健,若一座小山,在沉沉的天幕照耀下,毛發泛著細細銀光,宛若神祇一般。
滿場寂然,隻聽得那馬兒高亢的嘶鳴。
大司馬讚道:“如此神態,威嚴赫赫,當真配得上天馬二字。”
那馬兒渾身鬃毛倒豎,嘶鳴震天,前蹄高抬,重重砸在囚籠之上,震得鐵鎖發出轟隆之聲,宛若雷鳴地動,聲勢駭人。
觀者無不色變,後退一步。
高車使臣獻馬入洛陽,已經數日,卻仍舊未能馴服這匹烈馬。
即便大祈私下已經遣了數個猛士,可那些號稱能禦馬的好手,卻對此馬束手無策,皆被從馬背上掀翻,重傷而退。
天子今日禦駕親臨,在高台之上觀望。
那些血氣方剛的兒郎,早有按捺不住躍躍欲試之心,率先出列請纓。
在觀賞之時,高車國使臣撫掌道:“今臣獻此馬於階前,非為炫耀,實則天下沒有比大祈帝王,君父您,更配得此千裡良駒者,此馬雖桀驁,卻是萬裡挑一的良駒,高車自大宛得來,沿途無人能馴,卻知大祈有容納四海之量,有馭萬物之能。若能降服,必然是一樁美事。”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盛讚明主,又放低姿態。
然而當接下來,數名壯士都被天馬被掀落馬背,剛剛那說出那一番溢美之詞,顯得有尷尬起來。
四周臣子皆屏息凝神,見天子長身而立,神色晦明難辨。
此後又是數人應戰,虎賁軍中最為驍勇的衛士,亦被摔下馬。
場中氣氛透出幾分冷沉與詭異來。
再這樣下去,還能有誰能禦馬?
天子笑道:“果真是汗血寶馬,諸卿束手無策。天馬入洛數日,遣了數個好手也無法馴服,莫若說今日,要朕親自下去禦馬?”
君王天顏,實難揣測,話音難以聽出情緒。
須知當今天子乃是馬上打的天下,大祈更是以武德立國,此刻竟無一壯士能降服這匹銀鬃天馬,此情此景著實令人……
還是開國公賈離走出一步準備解圍,但話音未說完,就被一道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眾人循聲望去,卻是尚書仆射裴熙拾級而來。
崔銘會意,笑著迎上去道,“裴大人!裴大人可是要下去馴馬?”
他轉身道:“裴大人昔年在軍營中為陛下督辦糧草和軍馬之事,經手的烈馬何止千百,今日這場麵,叫裴大人下場在適合不過!”
裴熙一頓,拱手一禮道:“並非微臣要下場。”
他轉向仲長君,仲長君似有察覺,身形微頓。
裴熙已經走出一步,“啟稟陛下,那位周姑娘自請為陛下馴服此馬。”
“周姑娘”三字一出,四下一片寂靜。在場眾人神色各異,或詫異或疑惑。
朝臣們交頭接耳,卻無人敢高聲議論。
但試問場地之中,還有哪一位周姑娘?
崔銘笑意凝固在臉上,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草場。
裴熙道:“周姑娘說,她天生親近獸類,略通一些手法,可以讓獸類乖乖聽話。”
崔銘道:“裴大人,那姑娘縱使有些本事,卻也沒辦法馴服天馬。裴大人怎的了,還幫她來傳話?”
他看向身側賈離。賈離沉聲道:“不如讓臣去,臣願為陛下一試。”
裴熙正色道:“臣適才見識過,她確有幾分本事。高車進獻的其餘幾匹烈馬,也是野性不馴,經她之手,卻都俯首帖耳。”
裴熙說完,又到仲長君麵前低語幾句。
仲長君麵色一變,轉而告之天子。
蕭濯轉動著指尖的玉扳指,就聽仲長君附耳道,“二小姐倒是未發覺陛下身份,隻托裴大人帶話給公子,其實她不會騎馬是騙公子的,她會那麼一點。”
“二小姐原話是,可以幫公子,在陛下麵前馴服那天馬,此前冒犯公子,她心中無顏再麵對,此刻想戴罪立功,如若做不到,也必然離開禪虛寺,不再打擾公子。”
“可如若他當真馴得天馬,”仲長君頓了頓,“還望公子莫要再避她不見。”
仲長君說完,便垂下頭。
眾人就見,天子朝台下看去,這萬籟俱寂的瞬息間,令無數人輕屏呼吸。
片刻後,他眉目舒展,笑容清潤:“普天之下,能為朕禦馬者,莫能比過裴卿。若是裴卿引薦的,豈會有差?”
“讓她試。”
裴熙快步下高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隨之而去,當看到天馬籠子被推到草場之中,裴大人引一粉衣少女一路策馬到那天馬麵前時。
原本寂靜的人群,起了一片嘩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