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耀暉傾泄,覆落在氣勢恢宏的莊重親王府邸之上,煙籠飛簷,香靄華闕,此時金釘銅獸閃爍,丹漆朱門大開。
婢仆府衛肅立在旁,薑四海站在階下,揣著手,一雙精亮豆眼緊盯著遠方,額上因為天光照射流下薄汗。
薑胡寶站在他身後,左右瞧了瞧,低聲:“師父,咱們先上去吧,屋簷底下沒那麼熱,等瞧見隊伍了,再下來也來得及啊。”
薑四海斜去一眼,眉頭已然皺起,聲音細尖:“你個不長進的夯貨!教了你多久,還是這副德行!王爺好容易從城外回來了,不趁著機會先在主子爺麵前多露臉,萬一懶散惹得殿下不悅,對你我冷棄不用,往後的日子豈不難過!彆說站在下頭,就是一直跪著等,那也該當!”
薑胡寶駭得縮了縮肩膀,那雙不安分的眼珠子卻還是滴溜著轉。
薑四海看著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恨不得把手裡拂塵當鞭子抽死這不成器的。
現下是什麼形勢了,也不靈醒點。
他薑四海是這京城晉王府的總管太監不假,先帝在位時他就入了王府,在老晉王和先王妃身邊伺候過一段時日,在這府裡是最有地位資曆的老人。
可那是之前,之前老王爺與先王妃帶著獨子按規矩去往藩王封地,這京城王府閒置了許多年,他方才是奴才裡的頭一位,空王府的話事人。
現如今,承爵的小王爺奉旨歸京,這位主自小長在西北,他們這些京裡的奴才未曾侍奉過他,就更遑論有什麼情分了。
上月小王爺進了京城,隻在府裡住了三天,便出城去了京郊大營,今日方才又回來。
所以滿打滿算,目前為止,他們京城王府的人攏共就得幸伺候了新主子三天。
薑四海是宮裡出來的,也算是人老半成精,三天不短,但他對這位新主子的性情喜好卻是完全摸不透,隻得憑照伺候老晉王的記憶往事來行事,戰戰兢兢做人。
頭頂上已經變了天,他們卻還沒瞧得出這天什麼色,是愛刮風還是愛下雨,劈下來的雷砸不砸得死人。
藩王齊聚皇城,論玉牒齒序,他們王爺排行最末,年紀最小,但架不住手裡握著兵權,正值春秋鼎盛,文韜武略,比那些個就占了歲數大的康王恭王之流強了不知多少倍。
府裡的人不敢壞規矩亂說,但誰心裡不悄盼著將來隨龍飛天,得份好前程。
他現下主管晉王府的事務,離小王爺那是最近的,若是運籌得當,老天眷顧,說不準,一躍便是那龍椅旁的首席大監了,既作此想,那討主子歡心便是重中之重,而要想討新主子的好,不顯些忠心怎麼行。
他滿盤心思謀算,後頭卻還有個蠢乾兒在扯他褲腿兒,真是氣煞他也。
一旁的薑胡寶見他疾言厲色似是動了大怒,連忙靠近些:
“師父……爹!您彆生氣,我是擔心您身子,您這些天忙著修繕事宜,數日未曾睡好,如今又頂著熱氣站了這許久,病了可怎麼好?”
雖知道這廝慣常便是蜜嘴油舌,聽見那聲“爹”之後,薑四海臉色卻也好看了些。
他打小進宮,後代是沒了,家裡人也全死光了,薑胡寶是他收的義子,從孩子時候就帶在身邊養著,他們這樣沒根的人,兒女後代是早就不想了,隻要有個養老送終的人就成。
薑胡寶是他挑出來的,心思機靈、辦事圓滑,唯獨就是一點,有時犯小聰明的毛病,愛走偏道。
他們是侍奉皇家的奴才,對於天頂上的那些貴人來說,小聰明,小心思,若貴人心情不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還好,若是一不小心在某些事上犯了忌諱,那就是生死難料。
“再跟你說一回,彆事事都想著用偏門心思偷那點沒用的便宜,咱們現在這位主子不是好伺候的,更糊弄不得,給我把腦袋提著,腳也放到地上踩穩踩實嘍,能多表現就多表現,聽見沒有!”聲音放到最低。
薑胡寶忙不迭點頭:“是是!爹,我指定都聽您的。”
薑四海忿忿泄出口氣,調轉話頭:“讓你去辦的事怎麼樣了?”
薑胡寶:“都辦妥了,就剩下府裡有幾個偏院年久不住人,得換些新鮮的擺件,我讓人去京裡采買了,約莫還得等些時日。”
“行,那……”正要說話,耳朵忽地輕動,眼中一凜立刻站直身,朝遠處望去。
身後薑胡寶也猛地一抖,立即斂色立正。
遙遙震響隱約而來,隨著日光方向的緩慢轉變越來越清晰,在前鋒馬隊出現在視野範圍內的一瞬間,地上塵土似乎都顫動起來。
“王駕回府——”隆隆馬蹄聲與高揚的先行示信齊來。
塵氣飛颯,衛兵散開,盜驪駿馬一騎當先。
眼睛迅速捕捉到馬上之人的麵容,薑四海神色緊繃,鬆膝下跪,俯身:“恭迎殿下回府——”
身後百千婢仆緊跟其後,跪拜山呼。
宗懍提韁勒馬,刹在府門正前,盜驪馬噴著熱氣甩蹄停穩,微微轉向。
眄向下頭烏壓壓一大群奴仆,最後定在離得最近的薑四海身上,看見他和薑胡寶汗濕的後脖領,似笑非笑。
“你倒有心了。”輕飄飄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