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歌舞的時間並不長。
高台之上,身著水袖鮮衣的舞姬,腳步輕盈,在方寸的圓鼓上,跳出優美的步伐。
樂聲和著鼓點,怦然躍動。
無數人的目光都被這曲歌舞奪走了。
就連元皇後都對此讚不絕口。
“傳本宮的口諭下去,”她拊掌笑道,“都有賞,重重有賞。”
元皇後身體不佳,馬球騎射等活動,全都無法參與當中,連尋常歌舞,亦是難以進行。
偏生她又最好熱鬨。
於是皇帝令人專門練了樂班。
無數歌女舞姬數年如一日的汗水,都隻為博皇後一笑罷了。
這樣的歌舞無疑是最頂級的。
所有人都在認真觀看,隻有元慕始終心不在焉。
她的額前泛著細密的汗水,發絲也微微浸濕。
雪顏透著薄紅,眼尾的朱紅也似暗火般燃燒。
元慕纖白的指節收緊,然後又放鬆,繼而再度收緊。
昏暗的夜色裡,隻有煙火照徹蒼黑時,能將一切看得清晰。
所以就連近處的元皇後,也不知元慕此刻是怎樣的狼狽、無措。
她的眼眶裡盈滿淚水,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皇帝,朱唇被咬得紅腫,更引人生出摧折的欲/念。
但元慕似是從未發覺過這件事。
她不貞,卻懵懂,她蕩媚,卻天真。
無意識地蠱人心神。
就像是誌怪筆記中的精魅,探出細細的雪白手臂,帶著青澀稚純的模樣,緩緩環住男人的肩頭。
元慕快要崩潰地哭出來了。
皇帝沒有跟元皇後言語,就直接從高台上離開。
元皇後滿心掛念的都是今晚的計劃,胸腔裡如擂鐘鼓,看到兩人離開後,立刻安排人,也沒有留意到他們之間不尋常的親密。
錯開人前的視線後,皇帝就打橫將元慕抱起。
原本說的是要元慕陪他去祈年殿休息,最終卻成了他抱著元慕過去。
在離開高台之後,元慕緊繃的身軀一下子就放鬆下來。
她的身軀震顫,眼眸裡儘是淚水。
可憐得像是什麼一樣。
但元慕的手臂,仍舊是緊緊地環住皇帝的脖頸。
她怕羞,臉皮薄,整張紅透的臉都埋在他的衣襟。
禮服典雅高貴,好似仍是端莊的昭儀娘娘,然而那素色外袍之下的裡衣卻濕透了。
元慕的淚水很好地壓抑下來,皇帝方才因為窺見她與楚王親近時產生的戾氣。
他們之間當然不可能有什麼。
但元慕這個人,前科太重。
瞧著單純稚幼,實則水性楊花,極擅長引誘男人。
可元慕哭得太可憐了。
她一哭身上就會迸發出那種難以言說的馥鬱香氣。
皇帝身上也被沾染,深暗的黑色禮服上,盤踞的應龍爪紋,都仿佛變成了盛放的新花。
他捧起元慕的臉龐,低聲哄道:“不哭了,沒人瞧見。”
誰敢直勾勾地去看皇帝的天顏呢?
更何況,皇帝沒有給人分享的枕邊人淚眼的喜好。
觀賞的高台距離皇帝休息的祈年殿並不遠。
走的又是禦道。
沿途隻有軍士和衛從。
這是一片寂靜無人的道路。
所以放鬆下來後,元慕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她甚至在想,皇帝是不是知道了她們的計劃,故意借此來懲罰她。
但皇帝隻是輕輕地揉了揉元慕的眼尾。
“早叫人喚你過去,偏要在角落裡藏著,”他語調清和,“還跟阿章攪在一起,才乖了幾天就又有想法了?”
阿章是楚王的小字。
皇帝的口吻溫柔,隱約透著些長輩般的縱容和疼溺。
言辭還有些嚴格,但實在沒什麼指斥的意味。
皇帝的性子陰晴不定。
但並不是會抓著一件事不放的人。
相反,皇帝某些時刻反倒是寬容的,動過怒後,懲誡過後,就不會再多說什麼。
元慕卻迷惘起來。
沒有人喚她過去。
元慕仰起頭,有些急切地辯解:“沒有人讓我過去,陛下。”
“那阿章呢?”皇帝的指節撫上她的唇瓣,“先前帶你見他,是因為朕在。”
他輕聲問道:“朕不在的時候,你該不該和他有接觸?”
再沒有比宮廷更重女子貞潔的地方。
在尋常人家,如果和外男有牽扯,最多不過是一紙休書。
可在皇家,這是對天子的大不敬。
若是真的敢有違逆,等著的是無數暗刑和鴆酒白綾。
元慕跟楚王,除卻在那老內侍跟前的閒語外,什麼都沒有多言。
但想到那根形狀優美的枯枝,她驀地不太敢直視皇帝的眼。
元慕低下頭,乖乖地說道:“不應該。”
她的長睫微顫,聲音含怯:“我……我以後會記得的,陛下。”
在皇帝這裡,反駁和辯解是沒有用處的。
他認定的事,是沒有改變餘地的。
想起前不久皇帝剛回京時的那一晚,元慕到現今仍然覺得心有餘悸。
好在很快就到了祈年殿。
皇帝飲了些酒,眉眼裡沁著少許醉意。
慣常內侍會給他備好解酒的茶水,但元慕在這邊,就沒讓其他人假手。
她不習慣被人服侍,也不太會服侍人。
然而這似乎是紫微殿侍從約定俗成的事。
他們很少來打攪,隻會在暗處將物什都備齊。
帝後的關係親近,皇後偶爾也會插手皇帝這邊的事務。
所以元皇後想要給皇帝的身邊安排人,才會那樣的輕鬆。
元慕方才受了驚,此刻再一想到她們的計劃,就有些犯難。
這是皇後的主意。
可誰知道皇帝會不會遷怒到她的頭上?
元慕神色遲疑,掌心也微微沁了冷汗。
但博山爐裡燃著的嫋嫋細煙,顯然是已被人動過手腳的新香料。
這時候想要退避,也已經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