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初一,這件事,奶奶真的不能答應你。你能懂奶奶的心嗎?”
若方奶奶是以其他任何理由拒絕,時初一或許都會執拗地爭辯幾句。
可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源於一位母親對失而複得的女兒最本能的保護與補償,沉甸甸的,讓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低下頭,悶悶地、帶著些許失落應了一聲:“……嗯,我懂了,奶奶。”
楊誌曄在一旁靜靜等待著,直到這番對話落下,氣氛稍稍沉澱,他才終於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張照片,遞了過去。
方奶奶幾乎是屏住呼吸,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張輕飄飄卻仿佛重於千鈞的相片。
照片上的女人,正對著鏡頭笑得靦腆而開心,手裡緊緊握著一根彩色的棒棒糖,像是握著什麼稀世珍寶。
她身上穿著一件看得出質料不錯的綢絲衣服,頭發仔細地梳成了一根粗亮的麻花辮垂在肩側。
她的臉頰清瘦,沒什麼肉,顯得有幾分孱弱,可望向鏡頭的眼睛卻亮晶晶的,盛著一種純然的、幾乎不諳世事的歡喜。
隻一眼,方奶奶的眼淚就如同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濡濕了衣襟。
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極其輕柔地撫過照片上女兒的眉眼、臉頰、發辮,目光貪婪地黏在上麵,一刻也舍不得移開。
她帶著濃重的鼻音,喃喃地問楊誌曄,又像是在問自己:
“她真好看……是不是?”
隨即,那巨大的喜悅又被更深的不安覆蓋,她聲音發顫:“她是不是……已經不記得我這個媽媽了?”
楊誌曄沉默了幾秒鐘,這短暫的寂靜幾乎讓方奶奶的心跳停止。
但他接下來的話,卻瞬間將她從冰窖拉回了暖春:
“她記得。”
“她最記得的,就是媽媽。”
他的聲音很穩,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找到她,帶她離開的時候,我們告訴她,是帶她來找媽媽。她聽了,就安安靜靜的,特彆高興地跟著我們走了。”
“方奶奶,她也在期待著見您。”
他頓了頓,語氣沉凝了幾分,談及了那無法回避的過去:“她過去,確實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至於那家人,”楊誌曄的聲音裡透出一絲冷硬的掌控感,“我已經全部控製起來了。所有相關的證據鏈都已齊全,準備妥當。您如果想見見他們,隨時可以。”
他的話語留白了巨大的空間,將選擇的權柄鄭重地交還給了這位母親——是想親眼看看令女兒受苦的元凶,是想宣泄憤怒,或是直接訴諸法律……一切,都由她來主宰。
方奶奶清晰地聽懂了楊誌曄話語中未儘的含義——他將處置的權力完全交給了她。
以她過往所受的教育和根植於心的涵養,此刻她理應說出最符合規則、最體麵的那句話:“報警吧,送他們去見警察。”
然而,話語湧到嘴邊,卻像被一塊燒紅的烙鐵堵住,灼得她喉嚨生疼,難以吐露。
心底那滔天的恨意與憤懣在瘋狂叫囂!
她恨不得將那幫買賣她骨肉的人千刀萬剮!
他們憑什麼活著?他們這種靠著吸食他人血肉、碾碎他人人生來滿足私欲的蛀蟲,憑什麼還配活在這世上?
就因為他們,她和她的女兒承受了這數十載不該承受的分離與痛苦!
而這些人最終的結局,或許隻是被關進監獄,甚至還能有吃有喝地活著?
憑什麼?!
這世間憑什麼有這樣的道理!
劇烈的情緒在她胸腔裡衝撞,最終卻化作一種近乎可怕的平靜。
她聲音沒有起伏,隻有微微顫抖的身體泄露著內心洶湧的驚濤駭浪。
“我要去見他們。”
她重複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水裡撈出來的。
“我要親眼看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一群人渣。”
時初一緊緊扶著奶奶的胳膊,他能感受到那單薄身體裡傳來的細微戰栗。
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堅定地充當著她的支柱。
楊誌曄對此似乎早有預料,他點了點頭,語氣如常:“好,明天我就帶他們過來見您。”
隨即,他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向當下,語氣也變得溫和:“今天,我們就先安安心心,見見您女兒,怎麼樣?”
時初一聞言,看了二舅一眼,心中了然。
這個安排確實巧妙——先讓奶奶積壓的憤怒有一個明確的宣泄口明天見麵),但緊接著用與女兒重逢的巨大喜悅來衝淡仇恨,讓她的心被期待和愛充盈,而非被純粹的陰霾與恨意所蒙蔽。
方奶奶也從那陣劇烈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是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女兒。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忽然慌亂起來,用手扯了扯衣角:
“不行,我得去換身衣服。”
“不能穿這個,太晦氣了,看著也沒精神。”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時初一,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懇求般的無措和急切:“初一啊,你快幫奶奶看看,奶奶現在精神嗎?臉色是不是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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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頭發,焦慮瞬間加劇:“頭發!這白頭發太多了!不行,初一,你快去,去幫奶奶買一管染發膏回來,要黑色的,最快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