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距黑龍江下遊二百五十裡東岸的特林地區。巨大的特林石磯如同高大的城闕矗立在江邊,古老的蒼崖石壁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閃光,就好像是用天青色渲染成的千萬塊玉石堆疊而成。
遠遠望去,特林石磯上有兩座高聳的石碑,掩映在蒼鬆林海之間,宛若燈塔,又如同兩座巨大的地標石,鳥瞰著腳下的千裡江道。
江麵上,當過往的赫哲人、費雅喀人漁舟駛到石磯下時,舟中的男女都停槳泊船,虔誠的向合掌向高聳的石碑遙拜,並將隨身攜帶的黍米灑向江中祭祀。
在特林石磯的對麵,黑龍江和南下的哈滾河在此交融,兩江並一水。冷暖水流交彙之下,此地就成了一個上佳的天然漁場。
此時正值春汛,奇吉泊以上各族漁舟雲集特林江麵,千舟爭渡,萬舸競發。
在黑龍江上遊那微微凸起的地平線儘頭,水天一色的接壤之處,幾艘順流而下的怪船閃現出來。為首那條船外表被塗成了淺灰色。船的流線外形和甲板上那造型怪異的駕駛艙,與周圍濃重的蠻荒氣息格格不入。在這條船的後麵,兩條白色雙體船緊緊跟隨,最後一條船則是跟打頭的那艘小艇一模一樣。
在這些船的船頭桅杆上,一麵紅底套著白色齒輪的白色五星旗,被船速帶起的江風吹的獵獵翻動。
這樣的四條船,在蔚藍的蒼穹和青色的波濤中像數隻在江麵快速滑行的灰椋鳥,頓時吸引了沿江捕魚人的注意。
在江上群鳥的啼囀鳴叫聲中,從打頭那艘怪船的甲板上,一首古老的“伊瑪堪”漁歌突然就飛了出來:
“啊啦啦啦~~啊啦赫尼那~~啊啦赫尼那~望不斷的楊古岱山,唱不完的伊瑪堪。流不儘的薩哈連烏拉啊,數不清江上的帆…...”
此時在這條船的甲板和船艙裡的人,都被這雄渾嗓音的歌聲所吸引,紛紛拍手叫好。連沿江捕魚人的耳朵也被這歌聲吸引,心說難道這些怪船上有我們赫哲人?
當陣陣江風帶著歌聲飛翔在江麵之時,在一片密不透風的綠色榛莽中,一個圓潤清亮的嗓音將歌聲接了過去。霎時間,鳥兒停啼,江風漸息,少女的歌聲掩蓋了一切。
“冬去呀春來滿山的杜鵑花,南飛的大雁又呀又回家,啊啦啦啦~~啊啦赫尼那~鯉魚愛頂那急流水,海東青展翅衝天崖,赫哲人的汗水飄啊飄起船,汗水磨圓那江底的粒粒砂。”
幾條船上的人還從沒聽過這麼美的歌聲,兩條雙體船中的乘客都湊到船舷窗前,聽得入了神。
笑靨如花的小阿妙站在趙新身邊,仰頭問道:“他們這是在唱什麼啊?”
趙新搖搖頭,不過他終於知道,後世那首傳唱一時的《烏蘇裡船歌》的曲調,原來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就有了。
打頭的那艘巡邏艇上,劉勝衝著甲板上的烏坎貝叫道:“咱爺們不能輸給女人啊!再來一首!”
烏坎貝露出的憨憨的笑容,對劉勝道:“人家唱的可比我好多了!”
艇上其他人央求道:“烏大哥,你就再唱一首吧。這歌真好聽!”
烏坎貝想了想,開口唱道:“啊啦赫尼那~~啊啦啦赫雷赫尼那,黑龍江流到東海才是家,江底鋪滿的是呀是金砂,海東青展翅越大海,斑虎出山是英豪......”
隨著沿江捕魚人也都跟著叫好,此時岸邊叢林間樹葉搖晃,四條狼腰狐嘴的獵犬在前,一匹青色的蒙古馬緊跟著就跑了出來。馬背上,一個灑脫俏麗的姑娘,穿著一身赫哲人的標準打扮。
綿軟的魚皮外衣,上麵用金線繡著雲紋圖案,下襟上釘著金銀絲絛帶和一個銀扣,墜著一個鏤花的銅環;下身是一條鹿皮軟褲,腳上穿著麂皮靴子。這姑娘梳著一根齊腰的長辮,辮梢上墜著雪白的魚骨和蚌殼,鬢角上還插著一朵豔麗的野花。
在姑娘腰間的絲絛帶上,掛著一把奇怪的匕首。她手中拿著的,卻是一杆跟她身高差不多的激達槍。
看到烏坎貝的歌聲終於將對方引了出來,站在甲板上的劉勝不由哈哈一笑,伸出了大拇指。
岸上的姑娘原本被對方船上的歌聲激起了好勝之心,可誰知她看向江中這些怪船時,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個子!大個子!”
“啊?!”正站在甲板臭美的劉勝聽到岸上的叫聲,拿起望遠鏡一看,差點驚掉了下巴。那個沿著岸邊縱馬飛馳,舉著一杆短槍的俏麗少女,不是烏希哈又是哪個!
好麼,K歌K出熟人來了!這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啊!
“停停停,靠邊!不是這邊,是右邊!算了,我自己來吧。”
四條船很快減速,靠邊下錨。劉勝來到甲板上,衝著十幾米外的烏希哈喊道:“小星星,你怎麼在這兒啊?”
烏希哈雙手攏在嘴邊喊道:“這裡是我家啊!你們這是去哪?”
劉勝喊道:“我們要去特林石磯。”
趙新走出駕駛艙,對劉勝道:“嘿!你們倆這麼說話累不累啊?要麼你上岸,要麼她上來。”
大約是烏希哈也覺得這樣說話太費勁,她對劉勝喊道:“你們的船能靠岸嗎?”
“不行!這裡江岸水太淺,船會擱淺的!”
烏希哈想了想,跳下馬一拍馬屁股,那馬像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自己轉頭就朝村子的方向走了。等馬走遠後,烏希哈快步來到岸邊,對一個捕魚人道:“帶我過去。”
那捕魚人知道這是姓長家的姑娘,哪敢不同意,隻是有些擔心的叮囑道:“烏希哈,你認識他們?”
“當然認識,阿瑪的老寒腿就是他們給治好的。”
“哦!你小心點!”
烏希哈此時已經跳上了船,弄的小舟一陣搖晃。幾條獵狗看到主人拋下它們,急的在岸上來回轉圈的叫著。
赫哲人的快馬子船不同於其他的平底船或是獨木舟,那是用整張白樺皮拚起來的輕舟。如果這種船在河岸上擱淺,一個人可以直接扛起來。這種船一般是兩根槳,一根長槳奮力擊水前行;而接近魚群的時候就換成鏟形的小槳,劃水無聲。
此時北海鎮四條船上的士兵和工人紛紛擠在窗前或甲板上看熱鬨。而趙新轉頭看著阿妙臉上愉快的神情,心中也放鬆了不少。
等快馬子船貼上靠近巡邏艇後,船上的赫哲漁夫和烏希哈的神情也越發的震驚,這船跟他們見過的官船完全不同,長槳頂在船身上,發出了“咚咚”的聲音。
“大個子!我怎麼上去啊?”看到這些怪船的船舷比自己還要高,烏希哈有些著急的喊道。
“彆急,你繞到船尾,那裡可以上來。小船可以係在船尾。”
過不多時,烏希哈和那個漁夫便一起走上了甲板。
“大個子,我跟阿瑪還打算等去完德楞恩木城就去找你的,沒想到你居然自己坐船來了!”
劉勝笑嗬嗬道:“你阿瑪的老寒腿好了?”
“多虧了你給的那個藥,阿瑪最近隻要一犯病,吃一顆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