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正中的香案上,一首魏碑體的七言古詩引起了他的注意。
“清風秋月逼人清,芒鞋策杖到化城。古柏插天雙影直,空堂照佛一燈明。但拈佛句翻公案,旋煮新泉浣俗情。久擬偷閒今日遂,禪床倚枕任雞鳴。”
“這是法師自己做的詩?”
“貧僧多年前的拙作,獻醜了。”
中年人拈須讚道:“今日偶遇法師,才知無涯寺有真修行!”
澄澈淡淡道:“性天澄澈,即饑餐渴飲,無非康濟身心而已。”
中年人聽了眉梢一跳,心說這老和尚好厲害,隨即淡淡一笑。
他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澄澈剛才的話出自《菜根譚》,他隻說了前半段,後麵則是“心地沉迷,縱談禪演偈,總是播弄精魂。”那意思就是沉淪於世間功名的人,即便談禪論道,也不過是假清高,浪費精力罷了。
澄澈看中年人絲毫不腦,隨即舉杯請茶。之後他看著對麵的中年人,開口道:“中堂大人不顧風雪難行,專程跋涉至此,不知所為何事?”
中年人見澄澈一語道破,隨即正色道:“本官久聞法師德行高深,特意來此,請法師往雙城子一行,勸說朝廷逆匪,平息乾戈。”
澄澈微微一笑道:“貧僧正有此意。”
這位中年人,正是乾隆任命的欽差經略吉林、黑龍江兩地,肩負剿滅趙新一夥重任的經略大臣,慶桂。
自從今年八月份慶桂到任後,他一邊命人整修寧古塔和琿春的城防,同時趁著賞烏林會宣諭外東北各部,嚴禁與趙逆通商互式。
接著,他又從布特哈八旗再次招募了五百索倫兵。此時他手下的索倫兵已經增加到了三千五百人。而這已經是打牲烏拉衙門眼下能征召來的最大兵力了。
根據之前對贖回的八旗將官和甲兵的詢問筆錄,慶桂終於明白北海鎮火槍打的比鳥槍還遠,而且威力更大。除此之外,那種砰砰響的連發小炮最為犀利,無論披甲與否,隻要挨上,不死也得殘!
還玩弓箭長刀?還沒看見人影兒呢,對麵一槍就給你崩了!
麵對強悍的北海鎮,慶桂深知再讓索倫兵像以前一樣不習槍炮恐怕是不行了。於是他在九月中旬便給乾隆遞了奏折,請求編練索倫火器營,他提出“悍勇加之槍炮犀利,若為奇兵,定能克敵製勝。”
乾隆猶豫了許久,到了十月,終於同意了慶桂的請求,將三千五百索倫兵編為七個火器營,並將配裝燧發火槍。
曆史上,清廷為了防止索倫部的戰鬥力迅速墮落,不準索倫兵與其他部隊同處共居,以免沾染懶惰惡習。為了防止索倫人從事農業生產而降低戰鬥力,清廷始終按人丁征收貂狐皮稅;不過一應兵丁被征調後,就會免除進貢貂皮的人頭稅。
(不過最奇葩的還得屬乾隆,為了保持索倫兵強悍的戰鬥意誌,他禁止索倫兵使用鳥槍,隻能披甲肉搏。)
雖說是批準了,可乾隆內心還是很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軍略比武器更加重要,再加上忠於王事的將官和兵勇,才能無往不克。
所以索倫火器營的除每個鳥槍手除燧發槍外,另配腰刀一把。至於最該配備的刺刀,那就彆想了。
後世很多人都說滿清把西方進貢的燧發槍藏在宮裡當玩物,導致鴉片戰爭時武器落後,其實這個說法是不對的。
燧發槍相比火繩槍的優勢不在於射速或是裝填更快,而是刺刀和火力密度。密集的線列戰術,才是燧發槍部隊強大火力原因。
截止到第一次鴉片戰爭前,清軍在各次對外戰爭裡雖然遇到了不少用燧發槍的對手,但沒一個對手會用線列戰術的;相反,由於滿清的冶鐵技術相對好,槍管造的不錯,使得清軍火繩槍精度比燧發槍更好。
比如九進十連環大方陣,之前的大部分對手都達不到清軍的火力密度。而且乾隆也仿製過從準噶爾戰場上繳獲的燧發槍,並裝備到了天山旗營。
直到福康安一頭撞上了北海鎮,滿清上下這才覺得九進十連環的火力密度看來還是不夠。而福康安在閉門思過、蟄居結束後,親自找來東正教駐京辦的教士們詢問,如何增加火器陣列的火力密度;而那幫教士給他出的主意就是大規模列裝燧發步槍和進行陣地戰。
不過福康安並不知道,對於十八世紀末的歐洲軍隊而言,燧發槍兵的線列式隊形根本沒有教士們說的那樣,具有強大的進攻性、衝擊力和防禦能力。
直到十年後拿破侖走上歐洲舞台,將步兵和炮兵同時協作進攻,通過形成密集的火力網,才使得殺傷力達到最大化,進而引發歐洲軍事變革。
除了練兵築城,慶桂的另一手段就是派出探子,對北海鎮的防禦和兵力部署進行偵查。他能這樣做還是源於吉林將軍明亮的建議。
對於北海鎮在富爾丹城開設的大市場,慶桂極為重視。當他聽說富爾丹城市場那裡無物不換,甚至連鐵器都可以用獸皮交換後,他立刻意識到此乃人心向背關鍵之時,一或失之,噬臍無及。”
眼下北海鎮的地盤還局限在興凱湖以南、綏芬河中下遊的地區,要是連黑龍江中上遊各部都被趙逆以貨殖之利引誘,那清廷的賞烏林就隻能成為擺設。
雖說他曾經下了嚴令,秋天沒人敢去富爾丹城;可入冬後大雪一封山,那就根本管不了咯。
他原本想派派出甲兵嚴懲和趙逆交的往部落,可吉林將軍明亮卻勸他說,此事宜緩,明年派人去木城宣諭即可。須知彼亦往,我亦可往!不趁著此時摸清趙逆的底細,將來如何揮兵東進?
吉林將軍富察明亮已經五十歲了,此人說起來還是皇親,他是傅恒的侄子,跟福康安是表兄弟。麵對這麼一個軍中宿將,慶桂深思之後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之後大批的清軍探子北上,混入了各部準備前往富爾丹城的商隊。那些為了糧食和鹽巴,從黑龍江上遊長途跋涉到富爾丹城的部落哪敢說個“不”字。滿清壓在他們頭上的淫威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近兩百年!
等忙完了這一切,慶桂又祭出了另一道殺手鐧,宗教牌。他早就聽說過無涯寺澄澈禪師的大名,而且還出自玉林通琇的臨濟法脈。
如今朝廷有召,又或者出於慈悲心腸,平息世間刀兵,自己親自來請,想必澄澈也會出山襄助。
慶桂的算盤打得很響,他覺得以澄澈的道行,隻要用心去做,到了富爾丹城自然會勸說一些趙逆的人馬歸順朝廷。
而隻要有了開始,那麼北海鎮的漏洞就會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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