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長,這種事以前在老家那邊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事,女人不守婦道,直接拖到祠堂裡關起來餓死的都有。”
“你怎麼能確定李何氏意圖謀殺他丈夫和公婆?”
“這事周圍幾家鄰居都知道。那天李何氏下毒被發現後,跟瘋了一樣的拿菜刀追著他家人砍,怎麼攔都攔不住。後來還是她兒子放學回來哭著叫娘,這才停了手。”
“她下的什麼毒?!”
“老鼠藥。”
片山想了想,覺得這事實在蹊蹺,那李何氏為什麼跟家裡人有這麼大仇恨?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怎麼連公公婆婆都要殺?
“李家有什麼矛盾?”
“這事我就不清楚了。署長,李老漢原來救過我爹一條命,所以我一糊塗就......”那所長話沒說完就低下了頭。
片山此時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他讓人把那所長帶下去關押,隨即命人馬上將李家四口和周圍幾戶鄰居全部逮捕歸案。
折騰了一夜,經過連夜審訊,事情的真相總算查清了,而這一切的起因則讓負責審訊的治安警大吃一驚!
“什麼?!溺嬰!!”片山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炸了。
“是,署長。這是審訊筆錄,您看看吧。那女人實在太可憐了!”
負責審訊的治安警將審訊筆錄放在了片山的桌子上,此刻他兩眼通紅,也不知是因為一夜沒睡,還是因為知道被害人遭遇後產生的深深同情。
在中國曆史上,長期流行溺嬰尤其是溺殺女嬰的風俗。其手段之殘忍,嚴重悖逆人倫。即便是那些宋明理學的衛道士們,也對這種行為進行過無數次的痛斥。
但是在清代社會中,由於多種原因,許多人卻對於淹殺新生女嬰這種殘忍的行為,表現出精神上的麻木不仁,他們不僅不加以譴責,相反還仿效行之,致使溺女現象愈演愈烈,導致人的行為和精神日趨乖張。
在這個時代的中國民間,不僅是是貧窮階層的家庭盛行溺女,即使富裕階層的家庭同樣流行此風。例如在清人筆記中就曾記載“若夫富貴之家,或憂多女則嫁難,或憂育女則男遲,在庸夫愚婦陷於不自知而冥然為之,間有身列士林,未嘗不知其非而亦複為之。”
在另一時空的曆史上,這種社會現象伴隨著中國社會人口的大幅度增加,以及社會普遍貧困化的日益加劇而常盛不衰,導致了人口性比例的嚴重失調。致使婚姻糾紛訟、拐買婦女、童養媳、傳統宗族關係及婚姻製度的破壞、性侵犯、娟妓乃至社會秩序不穩定等諸多問題。
有清一代,溺嬰行為前後持續了兩百多年,甚至延續至民國時期。
“被害人李何氏,死亡時年齡二十七歲。根據我們的調查,李何氏在十三歲就嫁到了李家,十五歲那年生下第一胎,也就是李家現在的那個小子。之後又連生兩胎,第二胎沒留住,第三胎是個女嬰,被她丈夫溺殺。
乾隆五十年,河南大災,李家從彰德府一路逃難到蘇北,於當年十月到了北海鎮。去年十一月,李何氏在家中產下一胎女嬰,李老漢和李有財父子倆覺得女嬰沒用,隻能徒耗糧食,大了還得賠上一筆嫁妝,於是便在屋內的水缸中將孩子溺殺。而作為婆婆的李鄭氏也沒有加以阻止......”
隨著片山向陳青鬆等人講述著案情經過,會議室內的幾名穿越眾全都是臉色陰沉,尤其是劉思婷劉大主任,眼淚吧嗒吧嗒的流了下來。
“自從李有財和李老漢把孩子溺殺,並偷偷在野地掩埋後,李何氏的精神就變得不太正常。根據對周圍幾戶鄰居的審訊結果,李何氏自從那以後就變的失魂落魄的,有時會一個人去野地裡喊自己的孩子,每次都是她婆婆或是李有財給領回家。
八月二十七日,李何氏去了居民區裡的商鋪買了半斤老鼠藥,對店鋪夥計說是家裡出了一窩老鼠。咱們這裡老鼠的確不少,經常有人買老鼠藥,所以也沒人在意。
九月三日,李何氏趁著兒子去上學,中午給家裡人熬了一鍋粥,結果在往裡麵倒老鼠藥的時候被她婆婆給看見了,於是便告訴了李有財。李有財知道自己女人腦子不正常,不過還是把李何氏給打了一頓,又給捆了起來。之後李何氏掙脫捆綁,抄起菜刀,叫嚷著要把李家人都砍死。後來幸虧她兒子放學回來阻止,這才扔下菜刀。
九月五日下午,李何氏又鬨了起來,於是李有財一怒之下,就把李何氏給掐死了。之後他們父子兩人一商量,就連夜把李何氏給抬到野外埋了......”
“啪!”陳青鬆猛的一拍桌子,怒喝道:“彆念了!”
洪濤抬頭向片山問道:“舉報信是誰寫的查出來了嗎?”
片山黯然道:“是李何氏的兒子李旺。他放學回家後發現他娘不見了,李有財騙他說送去了醫院住院。李旺第二天悄悄去了醫院,發現沒人,回家就問了他祖母。家裡人都不告訴孩子,那孩子就起了疑。幾天後,那孩子在夜裡偶然偷聽到李老漢和老伴商量,這才知道怎麼回事。”
陳青鬆猛的起身,一把撩開身下的椅子,茫然無措的走了幾步,黯然道:“淹女不舉,舊習不遷!災荒年間食不果腹也就罷了,怎麼現在吃飽穿暖了竟然還是這樣?”
說完,他從吳安全麵前的煙盒裡拿出一支香煙,點上後深吸了幾口,試圖讓糟糕透頂的心情平複下來。
過了許久,洪濤才道:“說起來,這事我們醫療係統也有責任。現在有些居民怕花錢不敢去醫院,生孩子就在家裡。看來以後居民點和醫療係統必須聯防聯控,所有孕婦都要登記在冊,生產時醫療人員必須在場。”
小學校的校長老尤道:“李旺能寫信舉報,說明我們的教育還是有成效的。”
陳青鬆將抽了半截的香煙掐滅,對在座眾人道:“遠遠不夠!其實我跟大家一樣,對於如何改造一個舊時代,根本沒意識到有多困難!諸位,我們的敵人不隻是滿清,這些延續百年乃至千年的醜陋惡習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就算是北海軍揮師入關,打敗滿清,可如果不把這些醜惡的陋習打倒,這個國家還是沒有未來!”
幾天之後,當回到驚雷號上的趙新從電報中得知此事,他苦思良久,給陳青鬆發了一封二十五字的電報:
皇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