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時空裡街道寬敞、美輪美奐的巴黎,其實是十九世紀中期巴黎市長奧斯曼的傑作。他用了十幾年時間,將整個城市從上到下進行了全麵改造,才有了如今的雛形。至於此時巴黎麼,它依舊是一個從中世紀遺留下來的傳統城市。古老的建築旁隨處可見一間間木棚,破舊不堪;街道狹窄擁擠,汙水橫流,人畜糞便滿地,到處散發著惡臭,以至於國王都不願在城裡住。
有句老話怎麼說來的?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從勒阿弗爾登岸開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在趙新的左右揮之不去;等參加過了一場由市長、議員和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共同出席的晚宴後,他的鼻腔裡又被濃烈的香水味所充斥。到了第三天一起床,已經多年不犯的過敏性鼻炎終於找上了門。
好了,這下啥都聞不到了......
長長的馬車隊進入巴黎市區的時候,受到了無數聞訊而來的市民的夾道歡迎。巴黎的“無套褲漢們”好奇的打量著來自東方的“無套褲漢”,當他們看到坐在篷式馬車裡向他們招手的中國人居然真的穿著直筒長褲,頓時就爆發出熱烈的歡呼。隻有一些見多識廣的商人感到奇怪,因為眼前這些中國人的穿著打扮乃至精神麵貌,跟那些瓷器和畫冊上的中國人完全不同;最關鍵的就是沒有那根小辮子!
北海鎮的一眾人裡,除了趙新和鄧飛,包括焦循、黃承吉、額魯在內的其他人,對於眼前沸騰般的場麵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除了偶爾露出笑容,揮揮手致意。要知道他們之前在勒阿弗爾已經經曆過一次近萬人圍觀的場麵了,眼下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焦先生,這個地方可真夠臟的,比咱們北海鎮差遠了!”
聽了額魯的話,焦循微微點頭,對此言深以為然。身旁的黃承吉指著一處建築道:“這裡的房子看上去倒是風格彆致,也不知內裡如何。”
額魯接口道:“我看都一個樣,跟那個勒阿弗爾差不多。”
黃承吉反駁道:“額營長,此地乃一國之都,怎麼能跟港口一樣呢!理堂兄,你說是不是啊?”
此時焦循的心思完全不在談話上,他之所以願意跋涉萬裡來到西方,除了想一覽風物,另外還想見識一下趙新口中的歐洲數學家。在北海鎮孜孜苦學的日子裡,埋頭數學的焦循在馬卡留斯和費拉蓬托夫的幫助下,看了不少17~18世紀歐洲數學家的著作。要不是讓他極為推崇的歐拉已經在九年前去世,他真想給對方寫封信。
沒錯,飽讀四書五經的焦循最大興趣不是做官,而是鑽研數學。尤其是在受到親人陷害,被趙新和王遠方營救出來後,焦循對人性的看法愈發悲觀,此後便一頭紮進書本裡,諸事不問。
憑著早年學習易經和算術的良好基礎,焦循這兩年已經把北海鎮所有的基礎數學書都看了一遍,而小學校的那幾位老師也有點不夠教他的了。趙新得知情況後,抽空和焦循做了一次深談。他說你既然無心仕途,那麼就幫我做件事吧。
對於全家的救命恩人,焦循自然要報答,他連問都沒問,隻說不違人倫道義就行。趙新說給你兩年時間,籌備北海鎮的第一所高等學院,你來當校長。眼下北海鎮有小學,有技校,但還沒有一座傳授高階知識的學校。
學院的文科完全不用擔心,“新揚州八怪”裡的絕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時代的經學大家;而理科就太弱了,不管是王貞儀還是焦循,其水平最多就是後世的高中數學,甚至在某些方麵也就夠初中水平。
就在趙新思來想去是不是從另一時空再招點人的時候,德吉涅正好去了巴城求援。如此一來,趙新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本時代歐洲的那些數學家身上,焦循和黃承吉也就跟著來了。
在塞內加爾的時候,當焦循從趙新那裡得知巴黎發生了大屠殺,心裡就有些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趙新說的那幾位數學大家。
話說“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數學家有六位最出名,也被後人稱為“數學六傑”。剛剛結婚的拉格朗日,擔任國民公會議員的孔多塞,目前擔任海軍部長並在日後倡導創辦“巴黎高等理工學院”的蒙日,日後擔任法蘭西學院數學係主任的拉克魯瓦,被稱為“勝利的組織者”的拉紮爾.卡諾,以及最早預言宇宙黑洞的拉普拉斯。
儘管他們都是十八世紀的人,可其成就即便在後世也都是一流的;也正是這些人的研究和理論,奠定了近代數學的基礎。
要知道人類曆史上三次工業革命,沒有數學家們的參與和數學理論的應用是不可能完成的。北海鎮治下的中國要想傲然於世,更需要大量的數學人才。
哦,對了!還有一位,那是方化在趙新臨行前親自找上門,強烈要求他必須挽救的一個人拉瓦錫。
正在不停向道路兩側人群揮手致意的趙新,看著窗外的那一張張麵孔,破舊的街道,腦海裡突然就湧現出狄更斯在《雙城記》開頭的那段話:
“時之聖者也,時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時節,此亦黯淡時節。此亦篤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麗之陽春,此亦絕念之窮冬。人或萬物具備,人或一事無成。我輩其青雲直上,我輩其黃泉永墜。”
坐在他對麵的鄧飛聽了,開口道:“我發現你自從跟汪中拜師以後,說話越來越文縐縐的了。你這又叨咕什麼呢?”
趙新問道:“《雙城記》開頭的那段話,你沒看過?”
“中學時好像看過,早不記得了。”
一旁的德吉涅好奇的問道:“趙先生,您是在念詩嗎?能不能讓鄧將軍翻譯成法文讓我也欣賞一下?”
趙新想了片刻,隨即磕磕絆絆的用英文重複了一遍,還不等鄧飛翻譯完,德吉涅整個人都呆住了。過了好一會,他看著馬車外的場麵,回想著之前聽到的巴黎城內發生的事,嘴裡反複嘀咕著“蒙昧智慧”、“光明黯淡”之類的話,目光愈發黯淡起來......
北海鎮一行人的下榻之地,被巴黎市議會安排在了孚日廣場東南角單元樓裡。兩棟樓房是聯排相鄰的,算上閣樓一共有四層,紅白兩色的外牆加上深藍色的屋頂,再輔以洛可可風格的裝飾,從外表看非常不錯。這裡是城內的富人區,治安良好,周圍綠樹成蔭,環境優美,跟趙新他們之前看到的那些破爛街區完全不同。
眾人下車後,那位專程前往勒阿弗爾迎接北海鎮使團的特使,即現任外交及軍事部長皮埃爾.勒布倫的秘書亨利.通杜殷勤的介紹道:“先生們,這裡以前是某位伯爵的宅邸,不過他已經跟著普羅旺斯伯爵灰溜溜的逃去了布魯塞爾,所以國民會議將這裡沒收,劃入公共財產。在我出發前,市長維爾納夫閣下為了歡迎諸位的到來,已經命人將這裡打掃一新。”
亨利.通杜說罷,又叫過著正站在門口列隊迎接的一排人介紹起來。
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大財神......咳咳,是友好代表團,巴黎市長居然還安排了兩名曾為貴族服務的專職管家帶著假發、穿著及膝短褲和絲襪的那種、十幾個手腳麻利的傭人、數名廚師以及四名馬車夫。
趙新和鄧飛掃視了一下,隨即假模假樣的點點頭。兩人對視了一眼,鄧飛便拉著亨利.通杜去一旁低語了起來。過不多時,亨利.通杜衝鄧飛微微一躬身,走到兩個管家跟前吩咐了一通,幾個廚子和一半的傭人立刻就失業了。
趙新走到一名管家麵前,用英語問道:“會說英語嗎?”
“會一點,先生。”
“叫什麼?”
“奧古斯德.布衛,先生。”
“嗯?!以前乾過油漆匠?”
“先生您真會開玩笑。”布衛用笑容掩飾著尷尬,心說這位從哪看出我祖上是油漆匠的?難道是通杜先生說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好吧。我不管你做沒做過油漆匠,其實我也不關心這個。”趙新說罷,從隨身的挎包裡掏出一個裝有三十多個半塔勒銀幣的皮袋子,遞給布衛道:“去,把這些錢給那些失業的家夥分了,彆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布衛詫異的接過錢袋子,心說真夠沉的。他走到那些眼巴巴看著且不願離去的仆人們跟前,道:“中國人可真有錢!瞧,這是他們賞給你們的,說不能讓大家白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