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我不怕你的家人到了臨安說我有自立之心,由他們說出來,也沒人信。”
李瑕像是在讓汪忠臣放心,或是因汪忠臣會死而不介意多說幾句。
“或許說,滿朝文武哪怕信了,心裡也有個借口可以對我放任不管。他們會想‘李瑕沒有與鞏昌汪氏聯合啊’,因為他們懶,就像皇帝們隻想控製大將,而不想親自領兵。
當年,闊端為何厚待汪世顯?因為隻要得到汪世顯投效,闊端已經能控製隴西兵力了。這是最輕鬆、也是最快的辦法。
闊端懶得親自整頓下層的士卒。他整頓不過來的,他還要到川蜀搶擄,迫不及待。大蒙古國有那麼大的疆域,如此每個小小的地域都要費心費力去治理,他來不及的。
我不同。我沒資格犯懶,也沒資格用又快又輕鬆的辦法。我隻能一點點把我的根基打牢,走到士卒當中去,親自去掌控兵力,這樣,隴西才是我的隴西,而不是汪與李,共隴西。是吧?
這很累很難,但我這人就是不怕累、不怕難。唯有一點,我自己做不到的,如你所言,隴西州縣駐防的都是你的族人,你的姻親。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願意幫我嗎?”
李瑕說著,俯下身,認真看著汪忠臣的眼睛。
汪忠臣閉上眼,隻覺無比絕望。
李瑕要殺他、要殺他的族人與姻親、要摧毀汪家在隴西的根基……然後還問他願不願意幫忙?
願意嗎?
絕不願意!
但,不敢反抗。
良久,汪忠臣睜開眼,眼神裡是無比的痛苦。
他嚅了嚅嘴。
李瑕道:“你看你們這些人,不在乎國,不在乎民族,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尊嚴……彆急著反駁,你們一直說你們在乎,我聽到了。但,這些都不是你們最在乎的。你們最在乎的就是你們家族。”
“家族”二字入耳,汪忠臣再次泣不成聲。
這一整夜,他拋下他的一切,跪在敵寇麵前苦苦求饒,比死還痛苦,比受刑還折磨。
直到被李瑕這兩個字戳到,便是無儘的委屈。
“金國強盛,你們仕金國。蒙古強盛,你們降蒙古。宋軍來了,你現在亦可降。不重要,什麼才是你們一切思慮與行為的根源?所以我來了,直奔鞏昌,直撲這座總帥府。現在,你的家族在我手裡,你會怎麼選?”
“……”
~~
“他,隨家父去過成都。”
當著所有人的麵,汪忠臣抬起手,指向了他的妻弟、妹夫、族兄弟。
“姐夫!”
“噗。”
“還有他,他……”
“堂兄你……”
“噗噗噗……”
總帥府麵前,仿佛成了一條血河。
一具具屍體堆在道邊,像是成了小山。
李瑕就站在威遠樓上看著,看了一整日。
事實上,不用汪忠臣指認,他也要撤換掉這些軍中將領。之所以這麼做,他要把汪家在鞏昌的威望徹底摧毀。
然後,在消息傳開之前,他要帶著汪忠臣去到一個個州縣,讓汪忠臣招降各地將領,然後,如法炮製。
摧毀整個隴西原有的信仰,才能重建……
而李瑕的時間已經不多。
他已拿到了汪忠臣書房裡的文牘,包括廉希憲的來信……
~~
長安城。
五月二十五日,夜深。
廉希憲獨坐在書房中,再次將幾封信件看了良久。
“祁山堡已丟……秦州求援……”
目光看向地圖,他隨手將地圖上祁山道處擺的兵棋掃開,又喃喃道:“輕視了李瑕……汪良臣已被全殲……”
“秦州之求援信,十九日送出,二十二日至鳳翔……那現在……有備擊無備……”
指尖拈著紅色的兵棋,猶豫了片刻,廉希憲將它擺在了鞏昌的位置。
他並未急著去思忖策略,而是先理清了時間。
心算極快,很快他便開始標注。
“那在初十左右,李瑕伏擊了汪良臣……若是由我布置,需安排多久?”
這個時間線,對於廉希憲很重要。
他布署兵力對付渾都海時說的便是“先發製人,後發人製”、“事機一失,萬巧莫追”,而李瑕對付他,亦是如此。
直到將整件事的脈絡推演清晰。
廉希憲終於透過了迷霧,在腦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李瑕的實力。
“由釋放賈厚開始,他已謀劃半年。我慢了他太多步……事機一失,萬巧莫追……隴西難守矣,當先追回事機……”
他提筆在地圖上一劃,再抬頭看向窗外的夜色,眼神中不見絲毫驚慌,唯有鬥誌……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