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丟了,季富很想立刻回煙台,季英芝卻是不願意,他有自己的打算,覺的騾子丟都丟了,就是現在回去,騾子也還是丟了,一頓罵是跑不了的。儘管季英芝,打算把所有的責任,都一個人擔著,卻知道,季富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是不會讓他這麼做。
季英芝安撫季富一家人,說他確實是看見自家的騾子,如果四處找找說不定就能找到。隻要找到買騾子的下家,他就能勸說她母親,把騾子給弄回來。季富一家也是慌了神,那可是一頭健壯的騾子,這眼看就到了春耕,這騾子的價錢漸長。如果季家讓他們賠,即便是他們家砸鍋賣鐵也是還不上。季英芝這樣一說,季家人就開始發動四方鄉鄰幫著一起找。
夜晚,季英芝聽見外麵有動靜,掀開了窗戶,看見明晃晃的月光下跪著一人,後影看著是季家姐妹中的一個,隻是天黑,有點距離,他也看不清楚是誰。放下窗戶,披了件衣服,穿上鞋子,腳步輕輕出了東屋,出了灶間屋,拉開了門,怕嚇著跪在那裡的人,故意腳步聲重了一點。可是前麵跪著的人,似乎是太專注、太誠心了,並沒有聽見身後的動靜。地下跪著雙手合一的女孩,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嘴裡虔誠的祈禱著,“月亮娘娘,請你保佑我們快點找到騾子!如果找到騾子,朵兒一定年年去月亮廟裡給您添香火!”說著話,頭就使勁的往地下磕。
身後的季英芝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可是看見她往地下磕頭的架勢,自己的額頭,都感覺有點疼,立刻上前,蹲下,去拉,“起來吧!求它要是有用的話,大家都去求了!”
跪著的季朵,聽是季英芝,聽了他的話,立刻想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季英芝見她的手到處亂摸,便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說著話,一使勁把季朵從地上拉了起來,月光下看見她的額頭有土,抬起衣袖去擦,嘴裡念叨著,“你這小傻瓜,這大晚上不好好睡覺,跑院子裡來搞這些事,你的額頭是石頭嗎?不疼嗎?”
季英芝心疼的話語,引得季朵眼裡的淚水,刷刷的往下落。畢竟是大晚上的,她也不敢大聲喊,眼睛看不見,也是微微抬著頭,也不管季英芝是否能聽得見,嘴一張一合的輕聲言道,“少爺,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一個瞎子就是賣了我,來換點銀子都賣不出去,我就是個廢物!”
聽不清季朵在說啥,可是看著季朵哭的像個淚人,季英芝忍不住伸出手臂,環住季朵瘦小的肩膀,安慰著她說,“朵兒,彆怕,不是還有少爺我嗎?我娘很聽我的話的,你放心好了!騾子的事,就交給我。你現在馬上回去,給我好好睡覺,再哭下去,明天被你爹娘、妹妹看見,又好為你擔心了。”
季英芝的話,讓季朵心按了少許,抬起頭,從懷裡摸出疊的四方手巾,遞給季英芝,“謝謝四少爺了!我信你!這是那天你給我擦臉的,我也不知道把血洗乾淨了沒有,一直都沒有敢給你。”
季英芝聽不清朵兒的話,卻是接過手巾,白色的手巾上還是隱約有點汙漬,想說不要了,可一看季朵一臉不舍的望著自己,儘管他知道她什麼都看不見,想了想,把季朵給他的手巾,放進懷裡,把懷裡的另一條手巾拿了出來,“我還有,這手巾就給你吧!”
季朵一臉的欣喜,“少爺,這真的可以給我嗎?”
季英芝隻能根據她的嘴型,瞎揣測她的意思,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頭,“說給你了,就給你了,快回去睡吧!”
季朵一臉戀戀不舍的往她和妹妹臨時睡的,她們奶奶西廂屋摸索的走。季英芝快走了幾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往前送了她幾步,到了門邊停了下來。季朵小聲的說了聲,謝謝,走進屋關上門。進到屋內,才記起,季英芝如果不大聲,他是聽不見自己講的什麼,但是又覺得今晚似乎,自己講的季英芝都聽見了。這麼想著,季朵把季英芝給她的手巾小心的疊好,放進了,貼身口袋裡。摸索著去了她和妹妹睡的西廂屋西炕。
季英芝回轉身,往自己睡的屋走,摸了摸胸口的手巾,心裡在琢磨自己這是咋了,擱從前,這樣汙濁的手巾,怕是他早就扔了。
一連找了幾天,也是沒有找到騾子的影子,季富急得頭發都白了一半。夜裡季富睡不著,拿著煙袋鍋,蹲在屋外的磨盤上,一口一口的鼓著煙。剛開始,他是想立馬回去,把騾子丟的事告訴東家,可是這一天天下來,他卻是又害怕起來,不想那麼早就去麵對東家的責罰。
季劉氏得了個能教唇語的地址,原來竟然是個鏢局,人家也不是特意乾這個的,隻是自家兒子,也是個後天聾,為了兒子琢磨出來點門道。季劉氏帶著人備好禮送上門,被人婉拒。好在這個時候季學道回來了,季學道一聽說是恒源鏢局,立時眉開眼笑,他是他們家的老主顧,不買誰的帳,怕是也不敢不買他的帳。立刻再備厚禮去拜訪,那邊立時就答應了。季劉氏等不急,連夜便派了家裡的夥計,季大回鄉去叫季英芝他們。
季大連夜趕路,天麻麻亮的時候到了村頭。卻是沒有直接去季富家而是彎道回了自家。一直等太陽老高後,才往季富家走去。
一個村住著,劉德斌不可能不知道季富家騾子被偷的事。那天在季英芝那裡吃了虧,一直就想找機會給自己找回點場子。得到消息當天就趕去了煙台。
陳不為拿著賣騾子的錢,得意洋洋的出現在自己堂姐季陳氏麵前,“以後這樣的事,你就找我,沒有我給你辦不成的!您就等著那家裡鬨騰吧!咱們就看看一向以善人自稱的人家,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麼樣?”
季陳氏聽了也是一臉笑意,“這次的事,你小子辦得好!”
陳不為立刻順杆而上,“那姐姐,你是不是該獎勵一下小弟呢?這天寒地凍的來回,可是折騰死我了!”
季陳氏笑著呸了他一口,“那可是頭健壯的騾子,知道你賣了個好價,我不問你要銀子就不錯,你還想從我這拿?”
陳不為是知道他這個堂姐的脾氣的,吝嗇二字是頭條。怕她真的打自己懷裡銀子的主意,連忙找了個由頭溜了。
劉德斌來了煙台,便讓人去打聽他堂姑姑家的事,聽季學道從天津回來了,就在琢磨,怎麼能越過護犢子的季劉氏,把這件事直接稟報給季學道。他深知季劉氏和她母親一樣,一旦什麼不好的事和自己兒子沾邊,那一定會大事化了、小事化無。派了兩個人,白天在院門外蹲守,直到看見季劉氏帶著丫鬟出門,他才帶著人,提著從家裡來時備好的禮物上門。
季學道聽說季劉氏的親戚上門了,一臉的不耐,他是很不喜歡季劉氏這個堂兄劉崴,隻因他在鄉裡是惡名遠揚,順帶著也就不喜歡他們家的人。可是季劉氏不在,人家又是提著禮上門來拜訪的,他也不好不見。
劉德斌要不是想出心頭這口惡氣,打死他,也不會主動出現在,對他很不待見的季學道麵前。被下人帶到了堂屋,季學道示意他坐下,下人上來茶,想喝口茶水壓壓驚,結果手端著一杯茶,麵對著季學道那張清瘦的冷臉,緊張的杯蓋碰的杯沿直響。
季學道見劉德斌進來之後,除了那句禮節上的問候後,再無彆的話說。可是看他臉上的表情,隻覺得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這說不定就又是來求救的。不過,又一想,這書房還沒開學,能有什麼事呢?見劉德斌端著個杯子,不喝,卻是弄得杯子直響,一臉不耐的問道,“德斌,這年早就已經拜過了,你這趟來是又有什麼事?還是老家那邊有什麼事?”
劉德斌正強壓見到季學道的緊張,琢磨著怎麼開口,季學道這麼一問,他連忙站起來回話。
季學道卻是擺了擺手讓他坐下,想起去了同村的小兒子,便問道,“你表弟英芝去你們村了,你在家沒有遇見他嗎?”
劉德斌又站了起來,“沒有遇見,不過侄兒倒是聽到一件事,隻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季學道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今天來,怕是就是為了這件事,鼻子裡麵哼了一聲,“你來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劉德斌被季學道的話,一時弄得又緊張起來,嘴張著好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季學道看著也是沒心情再陪他耗下去,就這麼一副沒出息的樣子,要是他的兒子,巴掌早就上去了。想到巴掌就想到被自己一掌打聾的幼子,這臉上的表情就更加不好起來,起身,“我還有彆的事,如果不是什麼特彆大的事,就等你姑母回來再說吧!”
劉德斌見季學道要走,一時急了,脫口而出,“姑父,表弟和季富帶回去的家裡的騾子,在集市上被人偷了!”
季學道正要走,聽了,停下腳步,眉頭緊鎖,“騾子,什麼騾子?我怎麼不知道?”
劉德斌一聽,季學道竟然是不知道騾子的事,內心立時激動萬分。
“姑父您不知道這件事?聽鄉鄰們說,自打表弟他到了季富家,季富家的日子天天都像過年!”
劉德斌添油加醋的話,把季學道心裡的火一把點燃,一拍桌子,吼道,“來人,去給我把太太找回來!”
季大和季富還沾著點親戚,所以一到家就聽說了季富丟騾子的事,很是為他著急。到了院門外,砰砰的拍打著門環,季富自打騾子丟了,就沒合過眼,聽見院門外急促的敲門聲,心臟一陣不受控製的砰砰亂跳。隨手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套上鞋子,腳下慌亂的衝出了屋。
季英芝也被敲門聲驚醒,爬起來,掀開窗戶,往外看。
季富開了們,看是季大,還以為東家那邊知道了他丟騾子的事,立時嚇得臉都變了色,“季大,東家知道騾子丟了?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啊?”嘴裡說著,季富捂著臉,蹲到了地上。
季大連忙安慰他,“東家還不知道,是我知道了。心急火燎。這事你打算怎麼辦啊?”
季富聽東家還不知道,人從地上站了起來,“這不是到處找著嗎?希望能找到。”
季大從懷裡掏出十幾個銅板,遞給季富,“我們家裡現在也就這幾個銅子了,你先拿上,咱們再找四鄰借借,能湊多少就湊多少就先湊多少。至於騾子,既然已經丟了,也就彆費那個時間了,即使你找到,人家也是買的,你有錢買回來嗎?還有,我這趟回來,就是東家太太叫我來喊你們回去的。”
季富手裡握著季大的錢,眼裡滿是淚光,大家日子都過得不富裕,何況這還是剛過了年關。
季大卻是拍了拍季富的肩膀,“咱們兄弟間什麼話都不說了,要不是你,我也去不了煙台東家那裡。現在咱們分頭借錢,借好錢,我們還要往回趕!”
季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和季大一起出了家門。
季英芝沒有聽清兩人的話,但是季大來了,大概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穿戴妥當正要出屋,杏兒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眼睛哭的腫成一條線,大聲喊道,“少爺,你們這就要回去了,我爹他不會有事吧?”嘴上說著眼裡又有淚水落下來。
季英芝倒是沒覺得有什麼,隻不過一頭騾子而已,難道還能因為這頭騾子就要了人的命?“放心,有我呢!我會和我母親說,騾子是我沒看好給弄丟的!”
杏兒眼裡露出了感激的目光,信任的點了點頭。
季杏牽著季朵,和她們的母親,一直把季英芝他們送出了村,季英芝看看季杏,再看季朵,對著季杏說道,“照顧好自己和你的家人,騾子的事會過去的。”說完看季富和季大在前麵等著他,快步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回頭朝著三個女人,使勁的揮了揮手。
季朵眼睛看不見,聽著季英芝腳步走遠,抬起了手使勁的揮動著。
季杏好一會才說道,“姐,他們走遠了,咱們回吧!”
季劉氏被人急三火四的給找了回來,剛進正屋,一個杯子就砸到了她的腳下。季劉氏臉上表情一愣,他們家老爺,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生氣了。
“老爺,這是誰又招惹了您?”
季學道瞪著雙眼,吼道,“年前,我新買的那頭騾子呢?”
季劉氏聽是這件事心落地,不就怕路遠,給兒子弄了頭騾子捎腳嗎?進到屋內在椅子上坐下,作勢彈了彈裙擺上的塵土,“這又是哪個多事的奴才,給老爺傳話了?騾子我讓季富牽走給老四捎個腳,他年紀小小的耳朵就聾了,我多疼他一點有錯嗎?”說著話,季劉氏拿出一塊手巾,擦了一下眼角。
一說到兒子的耳朵,季學道的氣勢,一下就弱了下來。可那是他花了幾塊大洋買來的啊!就這麼丟了,他實在是心痛得厲害。
“給老四捎腳沒錯,可是你知道嗎?騾子在鄉下竟然被人偷了!那可是我花了幾塊白花花的大洋,買回來的啊!”厲聲說完,氣得下巴上的胡子都翹了起來。
季學道說騾子丟了,季劉氏開始心慌起來,“我已經喊人去叫他們回來了,等回來,我在和老福頭算這筆賬!你說他那麼大的一個人,連個騾子都看不好,不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