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基地的夜比地球涼得徹底。林深走出月魄基地的氣閘艙時，航天服關節處的保溫層發出細微的嗡鳴，頭盔麵罩自動調節著亮度——正上方的地球像一枚被摔裂的藍玉，太平洋的波紋在大氣層邊緣泛著珍珠白，而月球表麵的環形山陰影裡，基地的冷光燈串成一條淡金色的項鏈。
他沿著維修通道往上走，靴底磁扣與月壤下的金屬網碰撞出規律的哢嗒聲。夏晴總說這裡的天台是“最接近真空的清醒劑“，此刻那抹利落的短發正映在觀景舷窗前，暗紅色的火星在她右側肩頭閃爍，而左手夾著的細煙在真空中拉出半透明的霧線——這是她從地球帶來的老物件，說是“用尼古丁對抗太空裡的失重感“。
“少將。“林深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航天服麵罩緩緩滑下，月麵的低溫立刻裹住後頸。夏晴沒回頭，指尖的煙灰簌簌落在防護欄上，在月塵裡洇出個淺灰色的圓。
“你不該找到這兒。“她的聲音混著呼吸的白霧，“基地監控被我調了，連方舟號的定位係統都屏蔽了。“
“艾彌爾說你在量子網絡裡留了情緒尾跡。“林深摘下銀框眼鏡，用指腹蹭了蹭起霧的鏡片，“像...被暴雨打濕的信號彈。“
夏晴終於轉身。戰術服的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的星際勳章——那是小行星防禦戰留下的，金屬邊緣還帶著二十年前的焦痕。她盯著林深身後懸浮的光繭，淡藍色光暈在她瞳孔裡碎成星屑：“他們的共鳴網絡，真能讓人看清情緒？“
“能。“林深想起第七次共鳴測試時，艾彌爾的精神體觸碰到他太陽穴的瞬間，自己童年種藍花楹的記憶突然在意識裡綻放，“不是讀心，是...共享溫度。就像你站在火堆旁，不用說話也知道對方手是冷是暖。“
夏晴的指尖碾滅了最後一截煙，火星在真空中掙紮兩下，熄滅前的微光讓她的臉忽明忽暗：“可他們需要恒星能量。“她從戰術服內袋抽出全息平板，投影出第7章的監控數據——接觸區聚變堆的能量曲線在共鳴測試時突然下跌12%，像被刀割開的傷口，“奧列格說得對，他們的文明本質是能量消耗體。太陽對我們是生命之源，對他們...“
“是救命的氧氣瓶。“林深接口道，“艾彌爾給我看了他們母星的最後畫麵。“他摸向防護欄，金屬溫度透過航天服內襯傳來刺骨的涼，“紫色星雲裡飄著成百上千的光繭，每個繭裡都蜷縮著精神體。獵星者的戴森膜裹上來時，他們連最後一點恒星餘暉都抓不住——就像我們在生態危機裡搶最後一口乾淨空氣。“
夏晴的喉結動了動。林深知道她想起了什麼——21世紀末那場小行星雨，她作為最年輕的攔截手，在近地軌道守了72小時，看著自己的戰機護盾被隕石碎片啃出蜂窩，而地球大氣層外漂浮著數不清的太空艙，每個艙裡都裝著搶不到逃生名額的人。
“黑暗森林裡，誰先亮燈誰死。“她突然說，聲音輕得像月塵揚起又落下，“我父親在月球基地爆炸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彆信那些說"我們是朋友"的外星人，宇宙裡的善意比氦三還稀有。“
林深抬頭看向光繭。它懸浮在基地上方三百米處，表麵流轉著銀河的倒影，像一滴凝固的星光。“艾彌爾的共鳴網絡不是武器，是...文明的血管。“他說，“每個織夢族人的精神體都連在這張網上，快樂會傳染，痛苦也會。他們怕孤獨，怕被遺忘，和我們在生態危機裡種藍花楹的理由一樣——想證明自己活過，而且活得有溫度。“
夏晴沉默了。月球的陰影漫過她的肩，地球的藍光卻爬上她的眉梢。林深看見她戰術手套的指節微微發白，那是她當年在駕駛艙裡攥操縱杆的習慣——每當要做艱難決定時，她總會先捏碎自己的猶豫。
“知道為什麼奧列格急著要量子通信技術嗎？“她突然問，“昨天他找我私聊，說隻要逆向破解光繭的量子糾纏材料，人類能提前五十年突破恒星係航行。“
“但文明接觸法則說——“
“技術共享會導致結構崩潰，我知道。“夏晴打斷他，“可奧列格說得更現實：如果獵星者三個月後轉向太陽係，我們連五十年都等不起。“她從腰間摘下戰術頭盔，啞光黑的外殼還帶著她體溫的餘溫，“所以我需要一個相信"共存可能"的人，替我站在明天的接觸會議上。“
林深接過頭盔時，指尖碰到她手套邊緣的磨損處——那是第八章攔截極光小組時，和奧列格心腹扭打留下的。“你...改變主意了？“
“沒有。“夏晴重新看向地球，太平洋的洋流在她眼底緩緩轉動，“我隻是突然明白，當年父親說的"彆信善意"，可能不是讓我們關掉所有燈，而是要學會分辨，哪些光會灼傷自己，哪些光能照亮共同的路。“
光繭的光暈突然明了幾分。林深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艾彌爾在回應。量子共鳴網絡的漣漪漫過月麵，像一首無聲的歌，混著地球的潮汐聲、藍花楹的香氣，還有二十年前小行星雨裡，那些沒說出口的“再見“。
夏晴的通訊器在這時震動。她掃了眼消息，戰術服領口的指示燈開始閃爍：“方舟號監測到織夢族量子網絡有新波動，艾彌爾說獵星者的航線...可能提前了。“
林深握緊戰術頭盔。金屬表麵刻著夏晴的名字縮寫，筆劃裡還嵌著太空塵埃。“我會告訴他們，“他說，“人類不隻有生存本能。“
夏晴笑了，那是林深認識她三年來，第一次見她笑得這麼輕，像一片飄在真空中的羽毛：“記得替我問艾彌爾，“她轉身走向氣閘艙，航天服的反光在月塵裡拉出一道銀線，“他們的共鳴網絡...能同時容納兩個文明的心跳嗎？“
光繭的回應在淩晨三點傳來。林深躺在基地宿舍的懸浮床上，看著天花板上跳動的量子波紋，忽然想起童年那株藍花楹——它最後開出的花不是紫色，而是淺藍，像極了此刻光繭的顏色。
窗外，地球依然懸在頭頂，而月球的另一側，明天的接觸會議正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