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艙的應急燈在淩晨三點十七分突然轉為橙紅時，夏晴正站在戰術屏前核對暗物質雲區的航行參數。警報聲像根細針，精準紮進她後頸的神經——那是隻有核心設備被非法入侵時才會觸發的三級警戒。
“報告來源。“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度，指尖已經按上腰間的激光槍。
“量子通信裝置的糾纏對撞機，“通訊官小周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拆解記錄顯示，昨晚十點到淩晨一點，有三組未授權操作。技術部老陳說...***的型號和月球基地上個月失竊的那批吻合。“
夏晴的瞳孔縮成細線。她記得五天前奧列格登艦時，隨行的“安全審查員“裡有個戴金絲眼鏡的瘦子，總在通信艙外轉悠。當時她讓警衛員攔過兩次，對方舉著聯合政府的特批令，鏡片後的眼睛像條滑不溜秋的魚。
“定位奧列格。“她扯下戰術腰帶，作戰靴跟敲在金屬地板上，聲音像連串炸響的鋼珠。
觀測艙的門在她抵達時正泛著淡藍光暈——那是自動調溫係統在維持艙內30℃的模擬地球環境，奧列格總說“老年人需要點溫度“。夏晴沒按門鈴，直接用艦長權限刷開了鎖。
穿深灰西裝的男人正背對著門，站在全景舷窗前。暗物質雲在窗外翻湧，紫黑色的雲團裡不時迸出熒光藍的電芒，像某種巨獸在吞吐星塵。他端著的馬克杯飄出咖啡香，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正沿著指縫往下淌。
“夏艦長，“奧列格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卻半點不見慌亂，“這個時間點來串門，可不符合您"精確到秒"的作息習慣。“
夏晴的激光槍抵住他後頸時，他甚至沒顫一下。武器模塊的灼熱隔著西裝布料傳來，像塊燒紅的鐵片。
“您派來的"專家"在拆我的通信核心。“她的拇指緩緩壓下保險，“拆解工具上的編號，和月球基地丟失的***完全匹配。“
奧列格笑了，咖啡杯在舷窗上投下搖晃的影子。“那是為了讓人類在談判中多一張牌——難道你真信那些能量體的眼淚？“他側過臉，銀發在暗物質雲的熒光裡泛著冷光，“上周林深的共振實驗，你以為織夢族沒在讀取我們的情緒？他們知道我們對恒星能源的渴望，知道我們母星生態還沒恢複，知道...“
“夠了。“夏晴的槍又往前送了半寸，“《文明接觸法則》寫得清楚，逆向破解中級文明技術會觸發排他協議。你想讓地球坐標暴露給獵星者？“
“那是保守派的嚇唬小孩的童話。“奧列格放下杯子，指節敲了敲舷窗，暗物質雲的投影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二十年前小行星撞太平洋時，法則在哪？三十年前北極冰蓋融化時，法則在哪？現在有機會拿到量子通信的核心代碼，能讓我們的火星殖民地和地球實現即時聯絡，能讓月球基地的醫療艙接收地球的遠程手術指導——“
“所以你要拿整艘方舟的安危做賭注？“夏晴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你知不知道剛才通信中斷時，林深在星圖上發現了什麼？暗物質雲的擾動軌跡，和織夢族說的獵星者戴森膜擴張模式完全吻合。如果他們現在檢測到我們在破解技術...“
“檢測到又如何？“奧列格突然轉身，激光槍的槍口蹭過他喉結，“獵星者要的是恒星能量，我們連戴森膜都造不出來。倒是那些織夢族——“他的手指點向舷窗外的虛空，“他們說自己是幸存者，可光繭裡封存的星骸數量，比人類觀測到的獵星者活動區域多出三倍。你就沒想過，他們所謂的"收集"，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掠奪？“
夏晴的呼吸突然滯住。第4章裡艾彌爾展示的光繭影像在她腦海裡閃回——千萬個半透明繭房懸浮在星塵中，每個繭房裡都蜷縮著暗紫色的星骸。當時林深用光譜儀掃描時，她盯著那些數據看了整晚，總覺得星骸的能量衰減曲線太整齊，像被某種精密儀器切割過。
“你派技術官黑進我的權限日誌。“她的聲音突然輕了，“所以你知道林深的光譜分析結果。“
“我隻是做了一個政治家該做的事。“奧列格退後半步，激光槍的威脅感隨之減弱，“人類需要生存，而生存需要籌碼。你以為那個叫艾彌爾的共鳴者真的在乎我們？上周共振實驗時，林深的情緒波動達到了78%，可你知道織夢族那邊的反饋是多少嗎？“他從西裝內袋抽出一張全息芯片，“32%。他們在共情，卻也在計算。“
夏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第6章的記憶共振實驗結束後，她確實讓醫療官調閱過腦波數據——林深的α波幾乎要衝破安全閾值，而量子通信裝置記錄的織夢族端情緒指數，確實停留在偏低的綠色域。當時她安慰自己是技術誤差，現在看來...
“所以你就派你的人拆解通信核心，想提取糾纏矩陣的底層代碼。“她重新扣緊扳機，“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會導致量子糾纏態崩潰？如果和織夢族的聯係斷了，我們連半人馬座α星的具體坐標都確認不了，方舟號會在暗物質雲裡漂到死。“
“所以我隻讓他們拆了外圍模塊。“奧列格攤開手，“***的功率調得很低，不會影響現有通信。等拿到代碼，我們可以複製一套獨立的量子通信裝置，既保留和織夢族的聯係，又能...“
“又能在談判破裂時，用他們的技術反製。“夏晴替他說完，“你根本不在乎共存，你隻在乎人類能不能成為更強勢的那一方。“
“強勢有錯嗎？“奧列格的聲音突然沉下來，“21世紀末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當市長，看著海水漫過市政廳的穹頂。當時有人說"我們要和自然共存"，可結果呢？三十萬人死在洪水裡，包括我妻子。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他的手指重重戳在自己胸口，“共存是弱者的幻想，生存才是文明的第一法則。“
夏晴的槍抖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十二歲那年，小行星防禦戰的碎片砸穿了月球基地的穹頂，母親用身體護住她時，防護服破裂的嘶鳴聲。生存，這個詞在她的記憶裡從來不是溫暖的，是警報聲、是氧氣麵罩、是血在真空裡凝成的冰晶。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整艘船的信任？“她的聲音裡有了裂痕，“方舟號上有八百個船員，有林深這樣的科學家，有小周那樣剛滿二十歲的新兵。你憑什麼替他們做決定？“
“憑我是人類聯合政府副議長。“奧列格的目光掃過她肩章上的將星，“也憑你是軍人，而軍人的職責是服從。“
夏晴突然笑了，笑得很輕，卻像冰錐紮進金屬。她鬆開按在扳機上的拇指，激光槍垂到身側，但另一隻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戰術平板。
“知道緊急ejection程序嗎？“她調出操作界麵，紅色的“彈射“按鈕在屏幕上跳動，“方舟號的隔離艙有獨立推進器，隻要我輸入密碼，三十秒內就能把某個未經授權登艦的"乘客"彈射出艙。“
奧列格的臉色終於變了。“你不能這麼做，聯合政府的命令...“
“聯合政府的命令是讓我把方舟號完整帶到織夢族母星。“夏晴的指尖懸在確認鍵上方，“而你現在威脅到了任務核心。根據《星艦緊急狀態條例》第17條，艦長有權對危害航行安全的人員采取必要措施。“
暗物質雲在窗外翻湧得更劇烈了，紫黑色的雲團裹著熒光藍的電芒，像頭逐漸蘇醒的巨獸。奧列格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幾乎要碰到夏晴的作戰靴。
“三天。“她的聲音像凍住的鐵，“三天內讓你的人撤出通信艙，交出所有拆解的模塊。否則我會啟動彈射程序，然後向聯合政府報告你因"突發精神障礙"擅自破壞星艦設備。“
“你這是...“
“這是最後通牒。“夏晴轉身走向艙門，激光槍重新彆回腰間，“順便告訴你——林深今早要重啟量子通信，如果你那些***還留在對撞機裡，我不介意讓整個星艦的人看看，當糾纏態崩潰時，你的"籌碼"會變成多漂亮的煙花。“
艙門在她身後合攏時，她聽見奧列格的馬克杯砸在地上的脆響。暗物質雲的熒光透過舷窗，在金屬地麵上投下一片流動的紫斑，像某種未乾的血跡。
回到艦橋時，晨霧般的陽光正從模擬天窗灑下來——那是全息投影模擬的地球晨光，為了讓船員保持生物節律。林深站在戰術屏前，手裡攥著份打印紙，鏡片上蒙著層薄霧。
“夏艦長，“他的聲音帶著少見的急切，“量子通信的延遲指數突然下降了12%。我讓小周檢查對撞機，發現...“
“我知道。“夏晴打斷他，目光掃過戰術屏上跳動的綠色數據，“奧列格的人拆了外圍模塊。不過現在沒事了。“
林深推了推眼鏡，霧氣在鏡片上暈開一片模糊。“你...和他談過了？“
“談過了。“夏晴走到指揮席前坐下，手指在操作台上敲出規律的節奏，“三天後，所有不該存在的東西都會消失。“
林深沒再說話。他望著窗外翻湧的暗物質雲，突然想起第6章共振實驗時，艾彌爾傳遞過來的情緒裡，除了對星骸的哀痛，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警覺。當時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現在看來...
“夏艦長，“他把打印紙遞給她，上麵是暗物質雲的光譜分析圖，“你看這裡——“他的指尖點在一片異常的紫色域，“和織夢族母星附近的暗物質擾動模式，相似度達到了91%。“
夏晴的瞳孔再次縮成細線。她想起奧列格說的“星骸數量多出三倍“，想起艾彌爾泛著漣漪的投影，想起剛才觀測艙裡暗物質雲翻湧的模樣。
“準備召開全艦會議。“她按下通話鍵，“二十分鐘後，艦橋集合。“
窗外，暗物質雲的電芒突然劇烈閃爍，像某種古老的信號正在穿越星塵。夏晴望著那片翻滾的紫黑，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月球基地看過的紀錄片——一群磷蝦在深海裡聚集，發出幽藍的光，直到被鯨魚一口吞沒。
而他們，此刻正遊在宇宙的深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