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艙的量子通信儀還在發出輕微的嗡鳴，艾彌爾的光繭碎片在半空懸浮，像被揉碎的銀河。林深的手指仍懸在確認鍵上方，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需要啟動緊急喚醒程序。“夏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戰術靴跟敲擊地麵的聲響比平時更重。她站在全息星圖前，暗物質雲的陰影仍在星圖邊緣翻湧，“獵星者的戴森膜擴張速度比預計快三倍，織夢族的光繭網絡撐不過三個月——而我們的反物質燃料隻夠維持半年航行。“
林深轉身時，鏡片上的霧氣已經凝成細小的冰珠。“你要喚醒冬眠船員？“他記得三個月前全艦投票通過的休眠計劃：為節省資源，除核心團隊外，90%的船員進入冷凍艙，原定兩年後分批喚醒。
夏晴點頭，戰術手套在腕間發出“哢嗒“的解鎖聲。“陳默在名單裡。“她調出船員檔案，全息屏上跳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2195年小行星防禦戰的炮手，用核彈炸碎過直徑三公裡的碳質小行星。這種人現在比任何AI戰術參謀都有用。“
林深的喉結動了動。他記得曆史影像裡那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炮手，在指揮艙爆炸前的最後一刻按下發射鍵。“但突然喚醒會有生理風險......“
“總比被獵星者連船帶人做成能量塊強。“夏晴已經走向艙門，“跟我去冷凍艙，你負責監測生命體征，我需要活的戰鬥員。“
冷凍艙區的溫度比艦體其他區域低二十度。林深呼出的氣在麵罩上結成霜花，眼前的三百個銀色艙體像巨大的蠶繭，在幽藍的應急燈下泛著冷光。夏晴的掌心貼在主控台上，視網膜掃描的紅光掃過她的瞳孔。
“喚醒序列啟動。“機械音在頭頂炸響時，最近的艙體發出“嘶——“的泄氣聲。林深看著冷凝液從艙門縫隙湧出，在金屬地麵凍成冰晶。當艙蓋完全滑開的瞬間，他聽見了熟悉的咳嗽聲——不是電子儀器的嗡鳴，是人類肺部震動的真實聲響。
“他娘的......“陳默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混著冷凍液的腥氣，“老子夢見在裡海釣鮭魚呢......“他撐著艙壁坐起來，灰白的短發上還掛著冰晶，左臉那道從眉骨到下頜的疤痕在冷光下泛著青。
夏晴摘下戰術手套，遞過溫熱的營養劑。“2195年7月12日，你在月球背麵的3號防禦站，用五枚核彈改變了"複仇女神"小行星的軌道。“
陳默擰開營養劑的手頓了頓。“少將記性不錯。“他仰頭灌下半管，喉結滾動時，疤痕像條活過來的蛇，“現在是哪年？我們到半人馬座了？“
“2207年。“林深調整著生命監測儀，“我們在暗物質雲邊緣，遇到了織夢族......還有獵星者。“
“外星蟲子？“陳默的瞳孔突然收縮，那是經曆過死亡的人特有的警覺，“和當年撞向地球的小行星一樣，要搶我們的太陽？“
夏晴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牆上的倒計時：距離抵達織夢族母星殘骸區還有437小時。
戰術會議室的全息投影亮起來時，陳默的作戰服還帶著冷凍艙的寒氣。他重重坐下，金屬椅腿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說吧，要老子乾什麼？開炮？拆船？還是......“他掃過艾彌爾半透明的投影，“和外星幽靈簽和平協議？“
“我們需要聯合織夢族的量子共鳴網絡對抗獵星者。“林深調出獵星者的模擬影像：漆黑的膜狀結構包裹恒星，像巨蟒吞噬獵物，“他們的戴森膜能吸收恒星99%的能量輸出，單靠人類的反物質炮......“
“放狗屁！“陳默拍桌而起，震得全息投影都晃了晃，“當年那些說"小行星有概率偏離軌道"的專家，最後讓老子在真空裡修了三天推進器！現在讓外星蟲子用太陽？老子當年用核彈炸小行星，現在就能用反物質炮轟他們的光繭！“
林深的手按在陳默手腕上。學者的掌心溫涼，卻帶著異常的力度。“獵星者已經摧毀了織夢族七顆殖民星的光繭網絡。如果我們和織夢族互相攻擊，戴森膜會在半年內覆蓋太陽係......包括地球。“
陳默的手腕在顫抖。林深能感覺到那之下跳動的血管，像台超負荷運轉的發動機。“你說......他們和我們一樣，在躲獵星者？“
“他們的母星現在是團輻射雲。“艾彌爾的聲音突然響起，光繭裡的星塵流動得更快了，“最後一個共鳴者在戴森膜覆蓋前，把文明記憶注入了量子糾纏對——所以我們向地球發送信號，所以我們需要太陽的能量修複光繭......“
會議室突然陷入沉默。通風係統的嗡鳴變得清晰可聞，混合著陳默粗重的呼吸聲。奧列格的手指在桌下輕叩，節奏和著倒計時的數字跳動：436:59:23。
“所以問題不在獵星者。“夏晴的指節抵著桌麵，在金屬上壓出白色的印子，“在我們中間有人等不及談聯合——比如，三天前讓人拆了量子通信核心的那位。“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奧列格。這位副議長的銀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西裝領口的聯合政府徽章閃著冷光。“夏艦長，我以為我們達成過共識......“
“共識是人類優先。“夏晴打斷他，戰術屏在她身側亮起，顯示著被拆解的量子對撞機殘骸，“但你的人拆的不是機器，是和織夢族的信任鏈。如果他們現在切斷共鳴網絡，我們連獵星者的影子都摸不到就會被蒸發。“
奧列格的嘴角扯出一抹笑。“信任？林教授的共振實驗裡，織夢族看到了他童年的河床；那我們呢？他們有沒有讓我們看到他們的秘密？“他轉向艾彌爾，“比如，修複光繭需要的恒星能量，到底是維持共鳴網絡，還是啟動某種武器？“
艾彌爾的光繭突然劇烈震顫，星塵碎片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我們的技術......“她的聲音帶著裂痕，“遵循文明接觸法則，不能向低級文明傳遞......“
“夠了。“林深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刀劈開了緊繃的空氣，“奧列格先生，你我都清楚——如果逆向破解織夢族技術，會觸發排他協議暴露地球坐標。當年的"技術共享禁忌"不是傳說，是高級文明用百萬個崩潰的文明寫的血書。“
會議室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度。陳默重新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戰術刀的刀柄。奧列格的目光在林深和夏晴之間遊移，最後落在倒計時上：436:21:47。
“那你說怎麼辦？“陳默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生鏽的齒輪，“和外星蟲子綁在一條船上，賭他們不是下一個獵星者？“
林深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起霧的鏡片。“不是賭。“他的眼睛在取下眼鏡後顯得更黑，“是我們都見過文明毀滅的樣子——我見過童年的河床乾裂，艾彌爾見過母星的星光凝固，你......“他看向陳默，“見過小行星撞碎月球基地的火光。“
夏晴的手按在戰術屏上，星圖重新亮起，人類的藍色太陽係和織夢族的紫色殘骸區被一條金線連起。“十二小時後，我們將進入獵星者戴森膜的探測範圍。“她的聲音像經過校準的激光，“現在有兩個選擇：互相猜忌著等死，或者把後背交給能感知彼此恐懼的同伴。“
陳默的手指停在戰術刀上。他抬頭時，林深看見他眼底的疤痕在發亮——那不是憤怒，是某種更古老的東西，像被喚醒的火種。“老子信林教授。“他說，“當年在防禦站，有個專家說"再等十分鐘，核彈軌道就能校準"，結果他自己衝進輻射區修儀器。後來我們活了，他......“他頓了頓，“所以老子信敢把命押在文明上的人。“
奧列格的手指停止了輕叩。他微笑著站起身，整理西裝袖口的動作慢得像是表演。“看來我該去檢查下技術官的工作進度了。“他走向艙門，在門口停住，“夏艦長，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信任後悔。“
艙門閉合的瞬間，艾彌爾的光繭突然穩定下來。星塵重新聚成類人的輪廓，她看向林深：“謝謝你。“
“謝我什麼？“林深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溫和，“謝我相信你？還是謝陳默？“
“謝你們願意......“艾彌爾的聲音輕得像星風，“在生存本能之外，留出一點空間給共鳴。“
夏晴的戰術屏突然發出警報。她低頭掃了眼，抬頭時瞳孔縮成細線：“暗物質雲的擾動頻率變了——獵星者的戴森膜，提前七十二小時進入探測範圍。“
林深走向窗邊，透過強化玻璃看向宇宙。暗物質雲不再是翻湧的巨獸，而是呈現出某種規律性的波紋，像被巨手揉皺的黑絲絨。他知道，那是戴森膜正在展開的電磁乾擾。
“啟動全艦備戰。“夏晴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裡響起，“陳默，去武器艙檢查反物質炮；林教授，和艾彌爾校準共鳴網絡；我去指揮艙......“她頓了頓，“奧列格的人，由我親自盯著。“
陳默抓起戰術刀走向艙門，經過林深時拍了拍他的肩。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人拍散架，但林深知道，這是老兵特有的信任方式。
艾彌爾的光繭飄到林深身側。“需要再做一次共振實驗嗎？“她問，“或許能增強共鳴網絡的穩定性。“
林深看著她星塵構成的眼睛。那裡沒有人類的眼白，隻有無窮儘的星光。“好。“他說，“但這次，我們一起看看......兩個文明的記憶裡，有沒有共同的光。“
窗外的暗物質雲繼續翻湧，卻掩不住更深處的星光。那些星星的光，已經在宇宙裡走了幾萬年，終於在這個時刻，照進方舟號的戰術會議室，照在人類和織夢族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