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又看了一眼妹妹,僵直了片刻,終於低聲說道:“走吧。”
李琰心下歎息,不過隨即粲然一笑:“也行吧,至少這一夜平安度過了。”
在夢中的那一世,李瑞滿懷對父皇的孺慕之情、儘忠之心,卻被桓帝用惡毒謊言騙得心灰意冷,回家後就憂憤而死。李琰後來聽六哥說,其實他是用切橙子的小刀刺入心脈,靜靜流血而亡。
這是何苦呢?冤枉你的人比誰都知道你的冤屈。年輕氣盛的皇子用自己的一腔碧血想要洗刷身世的屈辱,但那明明隻是精於權術的父皇隨手坡上的臟水而已——李瑞沉默剛毅,容易把事情放在心裡,鑽了牛角尖。
在這陰險詭詐、諸國林立的亂世間,有些節度使的義子原本隻是收來充作馬前卒,立功得勢以後會就篡權而立,隨即聲稱自己是國主或是節度使的私生子,“改回本姓”。這種明顯造假的例子幾十年間層出不窮,他們的臉皮厚,假的也要冒充真的。而李瑞正好相反,他有羞恥心又太過要臉,生生被親生父親玩弄於股掌之上,真的也變做了假的。
李瑞腳步加快,徑直朝著宮門外走去:一瞬一毫都不願意再逗留在這噩夢之地。直到走到宮門附近,看到了廣淵郡王的屍體擔架,他才粗喘出一口氣。
“三叔死得冤枉。”他喘了一口氣,眼角還有些泛紅,“三叔母說得對,是我害了他。”
“父皇的慣用手法,捧一踩一挑撥互鬥,唯手熟耳。你也不必太在意。”
又是這種輕描淡寫、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口氣。李瑞認真端詳著幼妹,試探著詢問,“思晏,為兄差點認不出你……”
李琰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他的疑問,而是直接道:“兄長見諒,恕我越俎代庖:為防有人假傳命令對玄甲軍動手,我已經讓司南提醒全營諸將待命:外人不可擅入,皇命有所不受,絕不分兵妄動。”
前世李瑞死後,玄甲軍軍心渙散,桓帝又怕他們謀反,將全軍調開打散分而治之,再加上他國暗諜撩撥,謠言滿天飛之下,甚至有成隊將士離軍而逃。李琰這也是防患於未然。
李瑞看到妹妹如此冷靜嫻熟的手腕,心中波濤洶湧,遲疑半晌,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扯到自己身前,“思晏,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遇到了什麼事?”
他有些緊張焦慮,甚至是帶著憤怒的,“是誰向你說了什麼?還是有誰欺侮了你?”
隻有巨大的威脅與困境,才能讓乖巧溫柔的小雀變身成怒羽飛張的鷹隼。李瑞雖然寡言,但也不是真的笨人。
因為關切激動,他胸前的甲片撞在李琰手上有些火辣生疼,李琰胸中卻升起久違的暖意: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人問過她過得怎樣,是否受人欺辱?
這一瞬,李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她反手抱住兄長寬闊的肩臂,眼淚潸然落下:“大哥,你千萬要好好活著……你不在的時候,所有人都欺負我們!”
先是唐國兵敗國破,隨即全家人被押送到洛京,為人臣虜任人擺弄,李家人生就好相貌,才子佳人之名遠揚天下。而自己更是被人覬覦強占,經曆種種不堪……
幼妹的淚水浸透胸前,李瑞震驚不已,沒等他反應過來,李琰就已經抬起頭收住了眼淚,“天亮了,兄長還是回去吧,我也乏了。”
她回避了這個問題,“萬事謹慎小心,不過……應該也不用等太久了。”
留下雲裡霧裡的一句,李琰轉身離開。
回到廣馨苑已是天色大亮,香蒲和杜若看到公主平安回來,這才放下心來。李琰沐浴一番以後上床,也覺得渾身疲累:這身軀沒有經過鍛煉,才騎了半個時辰的馬就這樣。
她在床上拿著那麵銅鏡在手中把玩,又回想今夜的一切,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很是深沉酣甜的一場覺,李琰是被香蒲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殿下,大事不好了!”
香蒲不顧禮儀,竟然直接推開了門,“大皇子瑞殿下,他、他……!”
李琰猛然被驚醒,聽到這突兀的一句頓時睜大了眼,“大哥他怎麼了?”
“他過世了!”
香蒲帶著哭腔,“據說是,七竅流血而死!”
李琰頓時隻覺天旋地轉,懷中的銅鏡咣的一聲砸到了地上。
明明……自己已經扭轉了大哥的死噩,為什麼兜兜轉轉還是這樣?!
命運……難道真是無法違背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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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趕到李瑞府上時,他幾個親信都已經到場,有的垂淚,有的怒形於色,還有人在拷問仆役。現場有些混亂,很快就有一個劉姓副帥出來製止並主持大局。
李琰在司南引路下見了李瑞最後一麵:他臉色灰白身體僵直,嘴唇青紫微張,七竅流出的血已經被擦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