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作坊的地址紙上隻寫了個大概,蘭欣帶著沈亦城按照地址找到那條巷子的時候,發現這裡竟然十分靠近主街。
能在這個地段盤下院子,二十年前的段家作坊應該也是輝煌過的。
果然,蘭欣隨便問了一個路過的婦人,對方便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
“段家作坊?就在前邊的院子裡,不過早就不是什麼作坊了,被分隔開住了十幾戶人家,擠得跟罐頭似的。段赫年?在後院角落裡刨木頭呢。”
順著她指尖的方向望去,蘭欣果然瞥見一條仄窄的巷子。
兩側的房屋挨挨擠擠,牆皮剝落得露出內裡的黃土,卻在巷子儘頭立著扇朱漆大門。
那門漆早已被風雨洗得發烏,斑駁的裂痕裡嵌著陳年的塵土,可門楣上殘存的雕花、銅環上磨不掉的包漿,仍倔強地透著幾分舊時的氣派。
推開大門,蘭欣的眉頭不由蹙起。
原本該是開闊的院子被隔成了一個個小格子,晾著的灰藍色的土布衣裳在繩子上晃悠,煤爐的煙味混著腐爛的鹹菜味撲麵而來。
幾個半大孩子在過道裡瘋跑,呼啦啦的像是小牛犢一樣的撞過來。
沈亦城躲閃不及,肩膀差點蹭到了堆著的煤球筐,還好被蘭欣薅著衣領子帶到一旁。
可他剛躲開,目光就被對麵牆上釘著的舊木板勾住了——那木板邊緣被蟲蛀得坑坑窪窪,卻有幾道精細的刻痕,像是誰隨手劃下的花紋。
他忘了方才的慌亂,往前探了探手,指尖懸在木板前。
“走了。”蘭欣拉住他,不顧那些從他們一進院子就牢牢鎖定在身上的視線,顧自越過人群朝前走去。
越往後走,人聲越淡,隱約能聽見“沙沙”的聲響,像是有誰在跟木頭較勁。
後院的角落裡,果然有個男人。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勞動布褂子,背對著他們,正弓著腰拉鋸。
陽光透過頭頂的老槐樹,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鋸末像碎雪似的,簌簌落在腳邊。
旁邊堆著些半成品的木件,有椅子腿,有窗欞,都透著股利落勁兒。
“請問是段赫年師傅嗎?”蘭欣鬆開拉著沈亦城衣袖的手,默默看著眼前的人。
男人停了手,慢慢轉過身。
他約莫五十歲,頭發已有些花白,額角的皺紋深得能夾住木屑,眼神卻很亮,落在沈亦城臉上時,那點光亮驟然冷了下去。
“我是,”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帶著股木頭的硬氣,“有事?”
“段師傅,是雲家村的長輩推薦我們過來的,”蘭欣拉過沈亦城,開口說道,“這是我哥沈亦城,他想跟您學雕刻。”
段赫年的目光在沈亦城臉上逡巡。
這青年看著倒還算周正,可眼神裡那點沒褪去的懵懂,還有那和年齡不符的拘謹,都透著不對勁。
他這輩子見過太多麻煩,二十年前作坊被收走時,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刻了半輩子的花板被當成“四舊”堆在院裡,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
如今隻想守著這角落,接點修修補補的活計,換點吃穿補給,不想招惹任何可能帶來是非的人,尤其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就“不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