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府的金庫是給抄了沒錯,慈幼局的賬上,也總算有了筆瞧著像樣的進項。
可雲知夏這心裡頭,非但沒鬆快半點,反倒像是又給灌了一肚子冰水,沉甸甸地往下墜,堵得更慌了。
京城的糧價簡直是發了瘋,天天一個價,憋著勁兒地往上跳。
慈幼局裡好幾十張嘴嗷嗷待哺,那銀子花得跟淌水似的。
再這麼吃下去,甭說金庫了,就是有座金山,也得被這幫小家夥給啃禿了。
雲知夏瞅著快能跑耗子的米缸,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不行,不能這麼坐吃山空,必須得想個轍。
想探這渾水的深淺,就得去京城最大的陳記糧行。
這天,她索性帶上倆孩子,親自走了一趟。
糧行裡人山人海,胳膊挨著胳膊,挪個腳都費勁。
空氣裡全是米糠的粉塵味兒,混著一股子火燒眉毛的焦躁。
雲小暖的小手攥緊了娘的衣角,在人縫裡被擠得東倒西歪。
她嫌棄地扇了扇小鼻子,踮起腳湊到雲知夏耳朵邊上小聲嘀咕:“娘親,這裡好多人心裡的小人兒都在歎氣。”
“就那個胖老板,他心裡的小人兒都快笑開花了,嘴裡還一個勁兒地數錢呢!”
話音才落,小丫頭沒憋住,“阿嚏”一聲,一小點白麵粉,不偏不倚,正好沾在她翹翹的鼻尖上,像落了點雪。
雲知夏被她給氣笑了,伸出指頭,寵溺地幫她刮掉了。
雲小墨壓根兒沒往人堆裡湊熱鬨。
他自個兒蹲在糧行大門口,拿根小樹枝沒勁地在地上劃拉,可那雙黑溜溜的眼睛卻一刻沒閒著,專盯著那些進進出出的夥計瞧。
他不是看人,是看人家的鞋。
直等到雲知夏拎著一小袋貴得離譜的大米出來,他才一溜煙跑過來,拽了拽娘親的袖子。
“娘親,你看他們的鞋底。”
他朝著一個剛卸完貨的夥計揚了揚下巴。
“搬米的夥計,鞋底沾的都是京郊那邊的黑土。”
“可剛才那個老板,跟您說米是剛從江南運過來的。”
“我聽顧叔叔念叨過,江南是水鄉,那邊的土是黃泥!”
說著,他從兜裡掏出塊不知哪兒撿來的碎瓦片,用小石子在上麵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倉房,邊上還畫了好幾個大圈。
“我猜啊,他們那些好米,壓根就沒進城,全都囤在京郊的大倉裡頭呢!”
第二天,雲知夏又領著雲小墨,踏進了陳記糧行。
陳老板腆著個西瓜大的肚子,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慢悠悠盤著兩顆油光瓦亮的核桃。
他眼皮都懶得掀一下,隻拿眼縫兒掃了雲知夏母子一眼,嘴角一撇,滿臉的瞧不上。
“喲,又來了?昨兒那點米,塞牙縫兒都不夠吧?告訴你,今兒的價可跟昨兒不一樣了,一石,再添五十文!”
在他看來,這對孤兒寡母,可不就是主動送上門來挨宰的肥羊嘛。
雲知夏也沒吭聲,徑直拉了條凳子,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朝雲小墨使了個眼色。
雲小墨心領神會,立馬從隨身的小布兜裡,掏出他那寶貝算盤,“啪”一下擱在櫃台上。
那聲兒,又脆又響,驚得滿屋子的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陳老板的眼皮,總算跳了一下。
雲小墨奶聲奶氣地開了口,嗓門兒不大,可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遍了整個糧行。
“陳伯伯,我昨天沒事兒乾,幫您算了筆賬。”
陳老板盤核桃的手一停,這才眯縫起眼,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打量起這個還沒櫃台高的小娃娃。
“您從京郊收糧,一石米,本錢三百文。”
“雇人運進城,算上車馬人工,撐死了,三百五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