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你妹!
謝雲景最後說會考慮,就將她打發了出來。
沈桃桃給沈大山腰上那片淤紫塗藥,想到謝雲景的裝樣恨得手上不知不覺加了力道,疼得沈大山渾身一抖。
“嘶……輕點小妹!”沈大山齜牙咧嘴地抽氣,牙縫裡直嘶嘶,“哎呦喂,你這手勁兒比京城的跌打大夫都大。”
沈二嫂縮在乾草堆裡,白天驚嚇過度,到了晚上竟有些發熱,蠟黃的臉上勉強擠出點笑紋:“可不是,咱們桃桃如今頂半個郎中使了!”
她細瘦的手探出被窩,冰涼的指尖碰了碰沈桃桃的手背,聲音弱得發飄,“在京城那會兒,還是朵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花呢……磕碰一下眼圈都得紅半天。自打落了這鬼地方,”她目光掃過一圈防風洞,發青的嘴唇顫著,“倒什麼都懂,什麼都能乾了。”
沈桃桃的手一緊,她垂下眼睫,藥膏在淤傷上慢吞吞地打著轉:“二嫂快彆臊我!都是從前……咳咳,瞎看雜書攢了點見識。”她扯出個乾巴巴的笑,“當話本子瞧的,誰成想真派上用場了。”
“就是!”何氏坐在草堆邊,聞言猛拍大腿,“這丫頭自小鑽書堆,女紅針線扔一邊,淨淘換些稀奇古怪的破冊子!”
昏黃的火苗跳在她愁苦的皺臉上,此刻卻燃起點自豪的光,“為這個我可沒少捶她,人家閨秀繡牡丹,她抱著本講地裡長蟲的書啃得噴香。”
說著說著何氏突然又紅了眼眶,吸著鼻子抹了把淚花,“可沒成想……老天爺開眼啊,那些破書竟成了咱家活命的筏子,桃兒是咱家的福星。”
沈桃桃長長吐出一口白霧,那點隱秘的慌亂被這熱氣悄無聲息地散了去。
“咯吱——”
破木板拚湊的洞門被小心的推開一條縫,寒風卷著雪沫子爭先恐後地鑽進來。
門口瑟縮著兩個人影。
打頭的是隔壁窩棚的陸太醫,清臒的麵容枯槁凹陷,一件滿是補丁的舊襖裹著單薄的身子骨,袖口磨得油亮。
他身後是他夫人,頭臉罩在一塊灰撲撲的厚布巾裡,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驚惶不安的眼睛,凍得通紅的雙手死死揪著男人的衣服。
細看之下,她懷裡竟然還緊摟著個半大孩子。
那孩子約莫三四歲,稀疏枯黃的頭發貼在瘦小的額頭上,眼睛很大,卻空洞無神,乾裂的小嘴微微張著。
“沈、沈姑娘……”陸太醫的喉嚨像是被沙石磨過,聲音啞得厲害。
他從懷裡摸索了好一陣,掏出一個用發黃的油布包,手指凍得不太靈便,解了好幾下才打開。
油布下露出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針身光潔,在昏暗中閃著微弱清冷的光,是這苦寒之地裡罕見的一抹貴氣。
他將那針囊往前遞了遞,手微微發顫:“這……是傳家吃飯的家夥什兒……想、想跟姑娘……說說以後能不能用水井……”他說完,趕緊垂下眼,清瘦的臉上窘迫得發紫。
這銀針,是他在太醫院當差時,聖上禦賜恩賞,也是他安身立命最後的臉麵。
沈家人都靜了下來,炭火劈啪聲異常清晰。
白天經曆了李賴子的事件,流放犯人都冷眼旁觀的態度令沈桃桃心寒,於是便不再讓其他人用水井。
她不是什麼聖母,對她好的她百般報答,對她不好的的她也沒必要去顧念什麼。
何氏看著那套光潔的銀針,再看看陸太醫的臉,又看看他身後妻兒身上同樣補丁疊補丁、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眼裡湧上不忍。
她動了動嘴唇,卻沒出聲,水井是桃兒打的,隻能她說了算。
沈桃桃放下藥瓶站起身,那抹銀光刺得她眼窩子發酸。
李癩子在流放地作威作福慣了,流放犯人形成了本能的懼怕,那種時刻,選擇自保也是情理之中,何況她看到二哥栽進雪窩子的時候,陸伯伯扶了一把,還悄悄給二哥點了止血的穴位。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嗓子眼的哽:“陸伯伯,您老快收起來。水井您可以用,白天還要謝謝您給我二哥止血。”
她走到角落,掀開豁了口的粗瓷碗,拿了一個凍梨,走到門口,直接塞到陸夫人手裡,“拿著,給孩子吃。”
陸夫人那雙布滿凍瘡的手猝不及防捧住凍梨,指尖凍得刺疼,眼底瞬間泛起淚光。
“謝……謝謝沈姑娘……”聲音輕得像歎息。
她顧不得什麼,趕緊拿著梨退到最避風的角落,背對著大家。她低頭看看懷裡蔫蔫的孩子,再看看手裡的凍梨,猶豫了一下,飛快地用舌頭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自己先嚼碎,含在嘴裡捂得溫熱了些,這才低下頭,一手輕輕捏開孩子緊閉的嘴唇,自己覆上嘴唇,小心翼翼地將口裡含溫的吃食,哺進孩子口中。
孩子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貓崽似的嗚咽聲,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她立刻如釋重負,又趕緊嚼了一口梨,再哺過去。如此反複,一口接一口。孩子的眼皮似乎微弱地顫了顫。
沈桃桃站在幾步之外,靜靜看著陸夫人哺喂的動作。
那孩子被哺喂時軟軟依附的模樣,看起來絕非僅僅是因為餓渴。